五月二十九日
湯瑪士·羅伊迪嘴上咬著煙斗,看著馬來亞頂尖僕歐靈巧的雙手在忙著整理他的行裝。偶爾他的目光轉向農園。未來的六個月當中,他將看不到這看了七年的熟悉景象。
再度回到英格蘭一定會感到怪怪的。
他的夥伴艾倫·狄瑞克探頭進來。
「嗨,湯瑪士,怎麼樣啦?」
「都已準備好了。」
「來喝一杯吧,你這幸運的傢伙。我都羨慕死了。」
湯瑪士·羅伊迪慢步走出卧房,一言不發,因為湯瑪士·羅伊迪是個異常沉默的人。他的朋友已經學會了從他的沉默中正確猜出他的各種反應。
有點矮胖的身軀,一張嚴肅的臉,一對深思敏銳的眼睛。他走起路來有點偏斜,螃蟹一般。這是一次地震時身子被門卡住的結果,使他得了個「螃蟹居士」的外號。他的右手臂和肩膀部分失靈,加上走起路來習慣性地慢半拍,常常讓人以為他是害羞。尷尬,事實上他很少感到羞怯、尷尬。
艾倫·狄瑞克調好酒。
「好了,」他說,「一路順風!」
羅伊迪回了一聲,聽來像是「啊嗯。」
狄瑞克以奇特的眼光看他。
「老樣子,還是這麼冷靜,」他說,「真不知道你怎麼還能這麼平靜。你多久沒回家了?」
「七年——將近八年。」
「很久了。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完全被這裡的土著同化了。」
「也許是吧。」
「你總是話這麼少,活像個啞巴似的!計畫好要回去的?」
「呢——是的——可以這麼說。」
一張平靜的古銅色的臉突然血色加深。
艾倫·狄瑞克驚愕地說:
「我猜是為了女孩子!他媽的,你的臉都紅起來了!」
湯瑪士·羅伊迪有點粗嘎地說:
「別瞎猜!」
同時猛吸著煙斗。
他打破了以往的紀錄,自己又接著說下去。
「也許,」他說,「回去後我會發現什麼都有點變了。」
文倫·狄瑞克好奇地問道: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上次你突然不回家去,就在最後一分鐘決定不回去。」
羅伊迪聳聳肩。
「本來以為回去打打獵可能不錯。後來家裡來了壞消息。」
「對了。我忘了。你弟弟遇難身亡——在一次車禍中。」
湯瑪士·羅伊迪點點頭。
狄瑞克一直認為,為了這個原因不回家似乎很離奇。他還有個母親——有個妹妹。在那種時候當然——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湯瑪士那次是在他弟弟的死訊傳來之前取消行程的。
艾倫以奇特的眼光看著他的朋友。老湯瑪士,一匹莫測高深的黑馬?
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他可以問。
「你跟你弟弟感情很深,」
「亞德瑞安和我?並不特別深。我們總是各走各的,他是個律師。」
「嗯,」狄瑞克心想,「非常不同的生活。倫敦的事務所,各種宴會——靠嘴皮子生活。」他想亞德瑞安·羅伊迪一定是個跟沉默的湯瑪士非常不同的人。
「令堂還在世吧?」
「我媽媽?是的。」
「而且你還有位妹妹。」
湯瑪士搖搖頭。
「噢,我以為你有。那張快照——」
羅伊迪低聲含糊地說:「不是妹妹,是遠房表妹之類的,跟我們一起由我媽媽帶大的,因為她是孤兒。」
那古銅色的臉上再度湧現紅暈。
狄瑞克說:「她結婚了嗎?」
「結婚了。嫁給那個叫奈維爾·史春吉的傢伙,」
「玩網球等等之類的那個傢伙?」
「是的。她跟他離婚了。」
「而你想回家去找她碰碰運氣!」狄瑞克心想。
他繞過這沒再追問下去,換了個話題。
「回家後要不要去釣釣魚打打獵?」
「先在家待一陣子,然後我想去鹽浦玩玩船。」
「我知道那個地方,迷人的小地方。那裡有家高尚的老式旅館。」
「是的,叫『宮廷』旅館。可能住那裡,或是住到我在那裡的朋友家去。」
「聽起來蠻不錯的。」
「啊嗯。安安靜靜的好地方,鹽浦,沒有人干擾你。」
「我知道,」狄瑞克說,「那種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