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物登場 第3節

三月八日

巴陀督察長正坐在早餐桌上。他的下巴一副粗野的樣子。他正慢慢他仔細看著一封他太太剛剛含著眼淚交給他的信。他面無表情,因為他的臉上從來就不帶任何錶情。有如木雕的一張臉,堅固、耐久,而且就某一方面來說,給人深刻的印象。巴陀督察長一向就不讓入覺得他出色;他的確不是個出色的人,但是他具有其他某些氣質,難以言明,卻給人強烈感覺的氣質。

「我簡直不敢相信,」巴陀大大哭訴著,「西維亞!」

西維亞是巴陀督察長夫婦五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她十六歲,就讀於麥石附近的一所寄宿學校。

信是那所學校的校長安夫瑞小姐寫來的。一封明白、客套、極為圓滑老練的信。上面寫得一清二楚,學校當局許久以來一直為一些小小的偷竊案件所困擾,最後終於澄清,西維亞·巴陀已經招供。安夫瑞小姐想儘可能早一點見見巴陀先生和夫人,好「商討一下這種局面」。

巴陀督察長折好信,塞進口袋裡,說:「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瑪麗。」

他站了起來,繞過餐桌,摸摸她的面頰說:「不用擔心,親愛的,不會有事的。」

他安慰他太太一番,然後出門而去。

這天下午,巴陀督察長四平八穩地坐在安夫瑞小姐現代化的個別會客室里,他的一雙木頭似的大手擱在膝頭上,面對著安夫瑞小姐,看起來比平常更是十足的警察相。

安夫瑞小姐是非常成功的一校之長。她有個性——很有個性,作風開明、跟上時代,她的管理紀律結合現代的一些觀念。

她的房間是校風的代表。房間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清涼的燕麥色——大大的花瓶插著水仙花,還有一盆盆的鬱金香和風信子。一兩件希臘古器的仿製品,兩件現代前進雕列作品,牆上掛著兩幅義大利文藝復興前的畫作。在這一切之中,坐著安夫瑞小姐本人,身穿深藍色衣著,一張熱心急切的臉,讓人感到有如一隻誠實的灰狗,厚厚的鏡片底下是一對看起來嚴肅的清澈藍眼。

「重要的是,」她以清晰、悅耳的聲音說:「這件事必須妥善處理。我們的著眼點得放在女孩本身,巴陀先生。西維亞本身!更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生命不能沾上任何污點。不能讓她有任何罪惡的心理負擔——如果要加以責怪,必須非常非常小心,我們必須找出這些小小偷竊行為的幕後原因。也許,是自卑感作祟吧?她的運動項目不好,你知道——一種想要在其他方面出出風頭的曖昧意願——肯定她的自我的慾望?我們必須非常小心處理。這就是我想先單獨見見你的緣故——讓你曉得對西維亞必須非常非常小心。我再重複一下查出幕後原因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安夫瑞小姐,」巴陀督察長說,「這正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他的聲音平靜,他的表情平板,而他的兩眼打量著這位女校長。

「我對她非常寬宏,」安夫瑞小姐說。

巴陀簡潔的說:「謝謝,校長。」

「你知道,我真的了解而且喜愛這些小傢伙。」

巴陀沒有直接回話。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現在見見我女兒,安夫瑞小姐。」

安夫瑞小姐再次強調,告誡他要小心——慢慢來——不要招致一個剛要步人成年的小女孩的敵對。

巴陀督察長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只是不帶任何錶情,一臉平白。

他終於帶他去她的書房。他們在走道上遇見一兩個女孩。他們彬彬有禮地立正致敬,但是眼中充滿了好奇的神色。安夫瑞小祖把他引進一個不如樓下那間那麼令人覺得具有個性的小房間之後,說她會叫西維亞上來找他,然後退了下去。

就在她要離開房間之時,巴陀阻止了她。

「等一下,校長,你怎麼發現西維亞是該我這些——呃『漏子』負責的人?」

「我用的是心理學的方法,巴陀先生。」

安夫瑞小姐神氣十足地說。

「心理學的?嗯。證據呢,安夫瑞小姐?」

「是的,是的,我相當了解,巴陀先生——你會這樣想。你的——呃——職業慣性來了。不過心理學已開始加入了犯罪學。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錯不了——西維亞自動承認了。」

巴陀點點頭。

「是的,是的——這我知道。我只是問你怎麼盯上她的。」

「哦,巴陀先生,女孩子衣物箱里的東西被人拿走的事不斷增加。我召集所有的人告訴她們這些事實。同時,我靜靜地觀察她們的臉。西維亞的表情馬上引起我的注意。她的表情羞慚——慌亂。我當時就知道誰該負責。我不想跟她對質,我想讓她自己承認。我為她設下了一個小小的試驗——文字聯想試驗。」

巴陀點點頭表現他了解。

「最後她全部都承認了!」

孩子的父親說:「我明白。」

安夫瑞小姐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出去。

房門再度打開時,巴陀正站在那裡看著窗外。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看著他女兒。

西維亞就站在剛剛關上的門邊。她高高的個子,皮膚微黑,瘦骨嶙峋。她的臉陰沉沉的,而且留有淚痕。她靦腆地說:

「我來了。」

巴陀滿腹心思地看了她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

「我真不該送你來這地方。」他說:「那個女人是個笨蛋。」

西維亞一時忘了她自己的問題,全然一副覺得好笑的樣子。

「是說安夫瑞小姐?啊,可是她棒透了!我們都這麼認為。」

「嗯,」巴陀說:「如果她能讓你們這麼認為,那就不可能太笨。不管怎麼樣,這不是你待的地方——雖然我不知道——這可能然後地方都會發生。」

西維亞雙手交纏。她頭低下來,說:

「我——我很抱歉,父親。我真的很抱歉。」

「你是該成到抱歉,」巴陀簡短地說,「過來。」

她不情願地慢步向他走去。他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逼視她的臉。

「受了不少苦吧?」他和藹地說。

她的眼中開始出現淚珠。

巴陀緩緩地說:

「你知道,西維亞,我一直知道你有什麼弱點。大部分人多多少少總有個弱點。通常這個弱點都相當容易看出來,如可以看得出來一個小孩子貪婪、脾氣不好,或是喜歡欺凌弱小。你是個好孩子,非常文靜——脾氣好得不得了——從不製造任何麻煩——有時候我感到擔憂,因為如果一個小孩子讓人看不出任何缺點,那麼一旦這個缺點出現便會蓋過其他一切優點。」

「就像我!」西維亞說。

「是的,就像你。你在過度緊張之下垮了——而且垮的方式怪極了。我以前從沒有見過,真是奇怪。」

女孩突然輕蔑地說:

「我想你見過的小偷夠多的了!」

「噢,是的——我對他們一清二楚。就因為這樣,我親愛的——並非因為我是你父親(做父親的對他們的子女了解不多)而是因為我是警察,所以我相當清楚你不是小偷!你根本沒在這裡偷過任何東西。小偷有兩種,一種是抗拒不了突然的有力誘惑(這種例子少見——有趣的是一般正常,誠實的人類可以抗拒多麼大的誘惑),另一種則是幾乎把拿走不屬於他們的東西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你不屬於這其中任何一種類型。你不是小偷。你是個非常不尋常的說謊者。」

西維亞說:「可是——」

他緊接著說下去:

「你全都承認了?噢,是的,這我知道。曾經有個聖女——從家裡拿麵包出去給窮人為吃。她丈夫不高興,攔住她問她籃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她不敢實說,說是玫瑰花——他掀開籃子一看,果然是玫瑰花——奇蹟出現!如果換作你是聖女伊莉莎白,帶著一籃玫瑰花出門,而你丈夫過去問你帶的是什麼,你會嚇得說是『麵包』。」

他頓了頓,然後和藹他說:「事情就是這樣,不是嗎?」

他停頓了一段較長的時間,然後女孩突然低下頭去。

巴陀說:

「告訴我,孩子。到底情形是怎麼樣?」

「她召集我們,講了一些後。我看到她眼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她認為是我!我感到自己臉紅起來——而且我看到有些女孩子在看著我。太難受了。後來其他的人都開始看著我,在各個角落竊竊私語。我可以想像她們都這樣認為。後來有天晚上安夫瑞把我和其他一些人叫上來這裡,我們玩一種文學遊戲——她說出一些字,我們回答——」

巴陀噁心地低吼一聲。

「我看得出來這是什麼意思——我有點無能為力,整個人好像麻痹了。我試著不要說錯字——我試著想些不相干的事——像麻雀啦,或是花朵啦——而安夫瑞兩眼像尖錐一樣地在那裡望著我——你知道,讓人感到有點心煩,後來——噢,情況越來越糟,有一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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