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26)

儘管陸湛最後身受重傷,沒能生擒女真的首領赫吉,但是那也是取得了重大的勝利,保住了上京城,也保住了國朝的江山,這一次依舊是太子赴郊親迎。

陸湛從宮裡回來的時候,衣裳都沒有換,就先去了萱瑞堂給老夫人請安。而老夫人則早就在翹首以盼這個孫子了,帶著一大群女眷在二門等他。

陸湛看到老夫人時,急趨幾步上前扶住老夫人的手肘,「孫兒不孝,讓老祖宗擔心了。」

老夫人顫抖著手摸上陸湛的臉頰,「胡說,你是最孝順的。」

老夫人有些哽咽,其實在聽到陸湛重傷的消息時,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和擔憂,映月回來時說陸湛已經沒有大礙了,她還依然不放心,如今親眼看到陸湛安好,她才總算是放下了心。

陸湛扶了老夫人進萱瑞堂,先給老夫人磕了頭,又給楚夫人磕了頭,這才起身。

老夫人拉著陸湛問長問短,楚夫人在一旁也是紅著眼圈聽他雲淡風輕地聊戰事,其間多少驚心動魄都讓陸湛一句就帶過了。

衛蘅在一旁垂眸聽著,都覺得心驚膽戰,也佩服陸湛的治軍本事,他有如今的地位都是他自己贏來的。

陸湛的餘光掃過在他身邊坐著的衛蘅,見她支著耳朵聽得認真,不由就多說了些軍隊上的趣事。

老夫人見陸湛這趟一回來,不知道偷瞄了衛蘅多少眼,也知道夫妻倆分別這麼久肯定有許多話說,她只盼著陸湛和衛蘅能夫妻和睦,此外就再無別念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老夫人也沒搞懂陸湛的心思,當初是他自己對衛蘅有些心思,怎麼後來將人娶進門來,卻置於一隅,連過問都稀少。她素來知道夫妻之間的事情外人插手會越發弄得糟糕,所以一直旁觀不語。

「好了,你也累了,先過去換身衣裳再過來吧,今晚全家一起用飯。」老夫人道。

陸湛點點頭,站起身。衛蘅也站起了身,往楚夫人身邊挪了一步,並沒有跟陸湛回蘭藻院的意思。

如今,也許是同病相憐的原因,衛蘅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楚夫人的偏愛,婆媳兩人的關係一日親比一日,她在楚夫人的清川如鏡待的時候不比在蘭藻院少。

陸湛看著衛蘅對他的躲避,眼睛不由一眯,看著她道:「阿蘅,走吧。」

有多少年沒聽見陸湛喊過自己「阿蘅」了?衛蘅已經完全不習慣聽到這個稱呼了,她抬起眼睛看了陸湛一眼,朝老夫人和楚夫人福了福,不做聲地跟在陸湛的身後回了蘭藻院。

夫妻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陸湛的步伐比衛蘅大,幾步之後就拉開了不短的距離,他停下來等衛蘅,衛蘅也就停下步子,不肯再前行。

陸湛輕嘆一聲,也不為難衛蘅,有些話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談。

兩個人進了蘭藻院的正屋後,陸湛揮手讓一眾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衛蘅立在東次間的門口,不肯再往裡。這動作看在陸湛的眼裡,就彷彿那受驚的獵物隨時準備逃生一般。

「阿蘅,你不伺候我換衣服么?」陸湛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柔的輕笑,想緩和一下彼此的氣氛。

衛蘅淡淡地道:「我服侍得不好,還是叫丫頭進來吧。」

陸湛沉默地看著衛蘅,半晌輕嘆一聲道:「不用,我換件衣裳,咱們說說話好嗎,阿蘅?」

衛蘅點點頭。

陸湛從凈室出來時,見衛蘅正捧了箜篌坐在窗邊,手裡還拿著筆在寫譜,他在凈室沐浴時也隱約聽到幾段曲子。

「在譜曲?」陸湛問。

衛蘅聞聲抬頭朝陸湛看過去,他穿了一襲深藍色曲水八寶紋織金錦袍,顯得清冷沉肅,而他的五官冷峻裡帶著從楚夫人那裡繼承來的柔和清秀,兩種矛盾綜合出了一種特殊的魅力,而這份魅力在陸湛如今積澱如玉山巍巍的氣勢下,在炙手可熱的權勢下,釀出了醉人的芬芳。

衛蘅不得不承認,陸湛人近中年,卻比二十多歲時,更添了迷人的魅力,叫人看了臉欲紅卻捨不得移開眼睛。

陸湛倚在隔扇處,同樣在打量衛蘅。

不知道是老天爺特別厚待自己鬼斧神工下造就的如斯美人,還是衛蘅修鍊了什麼妖法,時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少。她的肌膚薄透瑩潤得彷彿能透過光,嫣粉色的唇瓣依然像那年花燈節的燈籠下那般妍嫩而誘人。薄薄的湖水碧流雲裙輕輕裹在她身上,像清晨山尖縈繞的帶著草木清香的薄霧。

美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一般。

陸湛痴痴地看著衛蘅,他有多少年不肯認認真真地看著她,和她說話了?

有時候人生就是罩著一層薄霧,自以為什麼都想通了,想明白了,可結果太陽一出,雲開霧散,才發現霧裡看花的自己多麼荒唐可笑。

慶幸他們彼此都還在,一切都還不晚。

「在譜曲?什麼名字?」陸湛走上前又問了一次。

衛蘅沒回答,開始捲起自己面前的紙,陸湛只看到三個字「萬古愁」,他心裡一稟,轉而道:「你的字寫得越發好了。」

「跟著母親學的。」衛蘅淡淡地道。

陸湛坐到衛蘅的對面,曲回其實並不利於展開話題,「阿蘅,我們談一談。」

衛蘅點點頭,十分地配合。這反而讓陸湛覺得難以啟齒,好似這件事只有他一個人在意,而衛蘅則是個旁觀者。

「雪竹的事情我很抱歉。她硬闖和氣堂,如果我不懲處她,那以後和氣堂的規矩就再也立不起來了。」陸湛解釋道。

衛蘅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她其實從陸湛的態度里已經看出他的求和之意了,可是她沒想到原來陸湛是這樣清楚她心底的癥結所在。

陸湛如何能不知道,衛蘅是自己受苦絲毫不在意的人,但是絕不許別人動她身邊的人分毫。

「我知道,是我的任性害了她。」衛蘅道。

陸湛心裡澀澀發疼,「不是你任性,是我不夠寬容。我認識一個人,也許有辦法恢複雪竹的武功,你願意試一試嗎?」

衛蘅抬眼看向陸湛,笑了笑,「當然願意,我立即派人去找雪竹,她一定會高興的。」

毫無芥蒂的笑容,這絕對不是陸湛想要的。

陸湛伸手握住衛蘅十指交握放在小几上的手,「阿蘅,我……」陸湛的話音被衛蘅抽手的動作打斷。他看著衛蘅堅定地抽回手,然後無意識地在她的裙子上擦手的動作。原來他已經令她厭惡如斯。

陸湛自嘲一笑,「在你心裡,是不是已經把我和父親歸結為一類人了?」

衛蘅沒想到陸湛會這樣說,「不會。」至少他比他父親有能力,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爭取而來的,而不像她公公,是躺在祖宗的遺德上享福。

「我們上一次吵架時,我說了許多難聽的惡毒的話,但那不是我本意,那天喝了很多酒,心裡憋著火,阿蘅,你能原諒我嗎?」陸湛問衛蘅,儘管他日後努力去回憶自己辱罵衛蘅的話,但總是零零碎碎記不全,但印象里是極其刻薄的。

陸湛看得出,衛蘅初嫁給他時,明明是帶著滿腔的愧意來挽回他的,可從那天開始,她就在迴避他。當一個人對另一人有惡意時,即使她再小心隱瞞,也終有蛛絲馬跡露出。

當時陸湛自己心裡的火氣未退,衛蘅還視他如毒蠍一般,叫他如何能回頭再接納她。只不過到底意難平,何家傷她那麼深,她最後都還能為了何斌,放下一切臉面來求自己。而他只是酒後失言,她就再不肯看他一眼。

再後來,映月有孕,衛蘅表現得太過淡然,而他當著她的面說要納慕容靜,她居然還貼心地為他考慮,怕兩妾不能相安。再後來,他就徹底沉迷在了權勢的追逐里。男女之情本就是年少的人才會覺得刻骨銘心。

陸湛自以為自己已經視感情如可有可無之事,自以為已經跳出紅塵而遊戲人間,哪知道這一次生死之間,腦子裡念著的不是權力,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有衛蘅,只是衛蘅。

衛蘅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了,可是聽見陸湛說這樣的話,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滾了出來,她多希望自己能相信陸湛的話,可是酒後吐真言,再也沒有比知道他對她的真實看法更令人心碎的事情了。

陸湛走過去摟住衛蘅,「珠珠,我們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好嗎?」人生一世,如果將時光都浪費在彼此的憎恨里,就太辜負今生這良辰美景了。

衛蘅僵硬著身體,緩緩點了點頭。

陸湛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其實有些拿不準衛蘅的態度,可是此刻她輕易點頭,叫他既鬆氣,卻又另添擔心。他伏下頭想吻一吻衛蘅的額頭,衛蘅卻偏開了頭。

「三爺,三奶奶,老夫人院子里的海棠來請你們去萱瑞堂用飯。」念珠兒在簾外稟道。

衛蘅從陸湛的懷裡離開,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鬢髮,「我先去洗臉。」

衛蘅洗去淚痕,走到梳妝鏡前想重新抿抿頭髮,抬眼望著那西洋鏡中的人,只覺得陌生。

衛蘅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不明白為什麼她臉上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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