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說起信任,有時候人甚至連自己都不能信任,更何況是信任別人,這兩個字,總是口頭上說起來容易,但實難真心。

映月就像埋在衛蘅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刺,碰一下就會流血,卻還不能呼疼。有時候看著陸湛熟睡的臉,心裡只覺得灰心喪氣,有時候恨不能可以飄然遠去,可是卻總是為自己的妥協找著各種借口,名聲、父母、女德等等,等等。

晚上,陸湛回來的時候,衛蘅的面前正擺著一局殘棋,人卻在晃神。衛蘅每次擺棋譜,就不由想起去年冬日那個冷得人透骨的晚上。

「這是怎麼了?」陸湛捏了捏衛蘅的下巴。

衛蘅這才回過神,拿手在鼻子邊扇了扇,抱怨道:「你又喝酒了。」

陸湛笑道:「過些時日就好了,咱們初來乍到,總要先摸一摸他們的底。」

衛蘅沒再多說,低頭去解陸湛的腰帶,伺候他更衣。

「小姑奶奶,你這情形不對啊。」陸湛挑起衛蘅的下巴,因為喝了酒,他的眼角有些紅,做派也比平日外放。

衛蘅嗔道:「怎麼不對了?」

陸湛將袖口往衛蘅的鼻子下遞。

衛蘅皺著眉頭躲開。

「這香粉味熏得我都受不了,咱們家的小醋罈子怎麼不不聞不問的?」陸湛道。

衛蘅懷疑千杯不醉的陸湛可能喝醉了,這種話也能說。不過她在杭州住了兩年,那時候年紀小,跟著何致胡鬧自己的小舅舅,也見識過一點點江南的風情。

這裡的大商都有蓄美婢的風氣,青樓每年還有花魁大選,民風盪冶,陸湛出去應酬,肯定是有無數美人環繞的,那些人都當他是大肥肉,恨不能咬上一口的。不過衛蘅還從沒擔心過陸湛會看上那些女子。

「三爺是發過誓的,我也說過相信你。」衛蘅垂下眼瞼,繼續解著陸湛的腰帶。

陸湛捉住衛蘅的手,輕飄飄地道:「是么?」

「你弄疼我了!」衛蘅有些氣惱地道。

陸湛鬆了手,任由衛蘅給他脫衣裳,彼此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映月的船明日就到了。」

衛蘅只覺得心裡綳著的那根弦終於到了要被扯斷的時候,圖窮匕首見,她不能不說,她早就料到會有明日,要騙一個人一輩子何其困難。

「哦。」衛蘅心裡酸澀難耐,良久後才帶著鼻音溢出了一個「哦」字。

陸湛自己動手脫了外袍,也不重新穿衣,重重地拉了一把衛蘅,讓她跌坐到內室的榻上。

「為什麼那樣在乎映月?我又是做了什麼,會讓你如此不信任?這些日子倒是感謝三奶奶,委曲求全地跟我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陸湛的臉上哪裡還有酒後的紅意,全部都化作了酒後的陰冷。

衛蘅抬眼看著陸湛,不知緣何她自己反而覺得心虛,大概是陸湛的神情太過正義凜然,彷彿她不信任他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一般。可是衛蘅太了解陸湛了,他拿捏住了她所有的軟肋,是圓是扁都任由他揉搓,可是她已經退到這個地步了,已經退無可退,他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她甚至都不敢去查出真相,以為這樣就可以自欺欺人的過一輩子。

陸湛揉了揉眉心,「說吧,你讓木魚兒留在上京查到了什麼?又是什麼讓你給我定了罪?」

衛蘅不願意跟陸湛糾纏這個問題,早在上京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大吵過一次了,衛蘅站起身,「三爺,你喝醉了。我早就說過,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

陸湛只覺得失望透頂,辛辛苦苦,廢掉所有堅持和原則換來的心尖上的人,原來竟然如此低看他,甚至連真相都不敢碰。

「如果我說,你查到的一切,真的都是巧合,你信不信?」陸湛捉著衛蘅的手,牢牢地鎖住她的眼睛。

可是這些巧合都太巧了,尾巴收拾得太乾淨,就像被人清掃過一樣,衛蘅也想相信那是巧合,可上輩子的映月是連衛萱都奈何不了的人,她還給陸湛生了兒子,衛蘅覺得自己論聰慧論智計,都遠遠不及衛萱,如今也更不是陸湛和映月的對手。

衛蘅的眼前閃過舊日的一幕幕,映月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個按住腹部的動作,就已經令她分寸大失了。衛蘅搖了搖頭,她絕不願意如了映月的意,所以她看向陸湛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啊。」

陸湛緩緩地收回手,一動不動地看著衛蘅,「那你為什麼裝得更好一點?不讓我察覺到你的敷衍。」

衛蘅望入陸湛的眼睛,湛若星辰,那目光就像照妖鏡一樣,反映出了她心底的想法,藏也無處可藏。

良久,陸湛才開口,語氣淡淡,帶著令衛蘅慌張的荒涼,「我有些後悔了,阿蘅。是不是當初,我不該強行介入你和何致的親事,這樣在你心裡,我就不會變成一個小人,未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連他□□都能伸手的人,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人信任的?所以我寫過的字據沒有用,發過誓的也是兒戲?」

衛蘅淌著淚搖頭,可是陸湛說的話彷彿鐘鼓一樣敲在她的心底,有些事她沒有看頭,卻被陸湛看透了。華麗的錦緞底下,藏著的原來竟是這樣陰暗的念頭。

「就好像我偶爾也會想,如果當時換成另一個男人,像我一樣逼著你,你是不是也會從了他。」

陸湛的話像刀子一樣刺入了衛蘅的心裡。

其實兩個人都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當初出離道德而行事,總有一天要被道德所教訓,在濃情蜜意退去後,在美貌華服退去後,人呈現在另一個人面前的,剩下的就是品行。

每一次做決定做選擇的時候,就會想起對方的品行。哦,原來他(她)曾經是那樣一個人,又有什麼可值得信任的,又有什麼可值得愛的。

到如今,衛蘅才能體會先賢的用心良苦,才能真正體會「貞靜賢淑」四個字對女兒家的重要,才能體會為何「貞」會放在首位。

「陸湛。」衛蘅伸出手,她的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連陸湛也只看得清一個輪廓了,她想握著陸湛的手,懇求他不要再往下說,「別說了,別再說了。」

陸湛輕輕抽開手,單手捧起衛蘅的臉,「阿蘅,你心底的這顆刺,這一次我替你拔掉。」

說完,陸湛就放開了衛蘅的臉,取了外袍套上,去了前院。

衛蘅追到門邊,拉著陸湛的袖口,卻被他輕輕掰開手指。

「陸湛,陸湛!」衛蘅哭叫道,可是陸湛連頭都沒有回。衛蘅跌坐在門檻上,只覺得無力,即使到了這一刻,她也沒辦法直面陸湛,說她是相信她的。

所有聰明人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而所有的人也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愚蠢。

映月的船是午後到的,和她一起進知府衙門的後院的還有一個人,衛蘅也認得,正是華思珍。

華大夫如今已經是華神醫了,不過即使永和帝也沒能將他留在京中,因為他的抱負並非是在那四九城裡為貴人把脈養身。志在天下,兼濟天下。

衛蘅是同陸湛一起,在內院的大堂迎接兩人的。松江府的二月已經是春暖花開,雖然偶有寒風,但那也是楊柳風。可映月身上依然裹著那件猞猁猻的大氅,臉比上一次更瘦更黃了。肚子因為遮擋在大氅下,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引泉請了華思珍入座,然後急切地看向上座的陸湛。

陸湛朝著華思珍道:「華神醫,這一次聽聞你正好在松江府行醫,所以今日特地請了你來為我的這位婢女把把脈。」

華思珍點了點頭,他把脈是不講規矩的,也不興女眷就要隔著紗帕之類的把脈,對他來說,把准病人的脈相才是最重要的。

華思珍替映月把過脈,又令她張開舌頭看了看,問道:「姑娘,近幾月可有嘔吐的癥狀?嚴重時還有吐血昏迷的現象?」

映月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引泉搶著道:「華神醫,你說的都中了。去年八月開始映月就開始有嘔吐現象,有一次還昏迷了。」

這也是當時為何引泉嚇得去蘭藻院尋陸湛的原因,女人開始頻繁嘔吐,實在不能不讓人聯想到懷孕,引泉見映月暈倒了,這才趕緊去找陸湛拿主意,這孩子的事情他一個下人可做不了主。

後來大夫來給映月把了脈,說不是懷孕,而是腸胃不適,這才叫人放了心。只不過打那以後,映月就日漸消瘦和病弱下去,上京城的大夫都只說是脾胃不適,可是用了葯又不對症。

這一次陸湛到松江,聽說華思珍也在此時,這才讓引泉快馬加鞭接了映月到松江府的。

華思珍沉思了片刻,又道:「還請姑娘去裡間榻上躺下,我需要摸一下你的胃部。」

映月一聽就往陸湛看來。胃就在心窩附近,被陌生男子撫觸,映月自然不願意。

陸湛道:「去躺著吧,華神醫自有道理。」

華思珍從映月的心窩往下細細按壓,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最後才道:「姑娘這病可能是『胃反』。《金貴要略》上說: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食不化,名曰胃反。脈緊而澀,其病難治。先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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