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時機錯(上)

被柳葉兒這麼一頓說,紀澄雙手抱肘地撲在桌子上,將頭枕在手臂上不無懊惱地道:「別說了,我煩著呢。」

柳葉兒實在是少見紀澄如此任性如孩子的時候,便放緩了聲音道:「姑娘比奴婢不知聰明多少倍,奴婢都能想到的事情,姑娘肯定能想到,是奴婢多嘴了。」

這都自稱上奴婢了,可見柳葉兒也是上了點兒脾氣的。

紀澄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是煩你,柳葉兒,我是煩我自己呢。」

紀澄是煩她自己的進不能退不得。想進一步,可是好強的性子加上對完美感情的強迫症,叫她舉步不前。退吧,她又沒有勇氣和離,所以自個兒都厭煩上了自己。

也難怪沈徹煩她吧?紀澄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被鎖上的密道的門,還有通向頂院的柴扉。

沈徹的拒絕歷歷在目,紀澄真怕自己領錯了情。就桃桃公主那驕矜的樣子,沈徹看不上她也是正常的,所以借自己的手打發了。

若是這人換成方旋呢?

今生也許都不會再出現在紀澄跟前的方旋,並不會因為她的遠走他鄉就從此消失在沈徹的心頭。

紀澄惱怒地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過日子就過日子,為什麼這麼吹毛求疵?沈徹心裡惦記著她又有什麼關係?方旋反正不可能進門。再說了就算沈徹納妾又如何?她依舊是正妻,有正妻的尊嚴。

只是哪個動了感情的人能不貪婪?恨不能霸佔這個人的整個身心?

柳葉兒一動不動地看著紀澄道:「姑娘,你年紀也不小了,老祖宗雖然不曾開口,可你看她那般喜歡玉姐兒就知道她多盼望你能給郎君生個孩子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紀澄賭氣道:「我知道了,我這幾天會考慮的。」紀澄只是需要一點兒時間去過心裡那一關,當在感情里不那麼在乎之後,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不過紀澄並沒有得到太多的時間去思考。

中秋之後就是秋闈,九月菊花盛開的時候,便是鄉試張榜的時候。紀淵這一次終於如願以償地考中了舉人。雖然還不是進士,但舉人登科就可以受官了。當然陞官途徑不如進士順暢,且會被進士同僚歧視。非進士不算正途為官,可對大部分人而言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紀淵在蘭花巷大宴賓客,紀青為此都特地趕到了京城給兒子慶賀。紀家終於出了個讀書人,哪怕明年春天的會試不中,借著沈家姻親的關係走走後面,紀淵也能得派實缺。

正當這歡天喜地的時候,卻驚聞炸雷,原來是有一學子落第,他的才學在京師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他這一落第,便有人懷疑鄉試存在考官徇私舞弊之嫌疑。此外,今科中書令葛松的兩個兒子都下場應試,雙雙考中,也叫人心生疑竇。

但嫌疑是嫌疑,平頭百姓哪裡敢跟朝廷叫板,況且也沒有真憑實據說考官徇私。

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九月下旬朝廷突然掀起科舉大案,原來是有人暗中高密,說主考官章學士聯合其餘考官徇私,又爆出了好些賄通關節之學子,都是今科中舉之人。

建平帝大怒,科舉乃是大秦的掄才大典,如果連科舉都徇私舞弊,那天下危已,是以下旨徹查,嚴懲不貸。

紀澄晚上剛剛合眼睡下,就見柳葉兒急急地進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紀澄皺眉道:「你告訴莫管家,我明日一早就回去。若是這麼晚了回蘭花巷,反而叫人生疑。」

柳葉兒走後,紀澄擁被坐起,心沉到了谷底,科舉案已經通天,紀澄在沈家消息自然知道得更早,她心裡暗自祈禱她大哥可千萬沒做傻事,結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紀淵這麼晚了叫莫管家來求見,還能有別的事情么?

紀澄起了個大早,朝老太太扯了個家中嫂嫂病重的幌子,便乘馬車去了蘭花巷。

紀澄一進門,范增麗就哭著過來跪倒了紀澄的跟前,抱著她的腿哭道:「阿澄,你這次可一定要救救你大哥啊……」

紀澄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最後一絲僥倖也消失無蹤了。當初她就覺得自己大哥太過操切,哪有讀書讀得連身子都不顧的,她這個做妹妹的也勸過,卻被范增麗一口堵了回來,如今卻悔之已晚。

「哥哥怎麼這樣糊塗啊?」紀澄的眼淚跟著也掉了出來。

原本出身就被人瞧不起,紀澄在沈家的處境也是艱難,沈徹原本就看不上她的出身,也看不上她的許多處事方式,他雖然沒有明說,可紀澄已經被他諷刺過無數次了。

如今再鬧出紀淵買關節中舉的事情,不僅紀淵從此毀了,紀澄從此在沈家只怕也再抬不起頭。

紀青坐在一旁雖然沒說話只連聲嘆息,可是兩鬢不過一晝夜間就白了一大團,瞧著蒼老不已。

紀澄看了只覺心疼,她父親對她大哥紀淵抱了多大的期望紀澄最是清楚。紀青的身子本就日漸不好,經此一番打擊,紀澄真怕他挨不住。

紀澄一哭,紀淵也跟著掉淚,「是,都是大哥糊塗,阿澄這一次你一定要幫幫大哥,我這樣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紀家,為了讓你在夫家能揚眉吐氣么?」

紀澄沒有說話,只一個勁兒地掉淚,彷彿要將這輩子隱忍下去的眼淚全都哭盡一般。

這樣的案子誰敢幫忙?誰又幫得上忙?昨晚紀澄已經想了整整一晚,連中書令都自身難保,誰還能出頭?

紀澄的公公是萬事不問的國公,二叔父沈秀遠在西疆,又是武人,沈英雖然在朝為官,卻不是要職,但此刻定然是明哲保身的。

沈御、沈徑也都幫不上忙。

唯有一個人,若是他願意幫忙,那才有可能救得她哥哥。可惜兩個人如今勢同水火,紀澄很懷疑沈徹會不會點頭。

這樣難堪的事情,叫紀澄如何對他開口?他以後只怕更瞧不上她吧?中秋那晚上,他們本有和好的機會,紀澄冷著臉叫他回頂院,如今又要奴顏婢膝地去求他幫忙,光是想一想,紀澄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好了,別哭了。」紀青將水煙的煙袋在桌子上一磕,「阿澄,你素來最是聰明又有決斷,你當知道你大哥若是不好了,你也好不了。我把話撂在這兒,這一次你若是能幫你大哥,我做主將紀家一半的財產全部給你。」

此時的紀澄儼然成了當年紀蘭的那個角色。

紀澄慘然一笑,「阿爹,如果我幫得了大哥,哪裡用得著你說。我不要紀家的銀子,大哥的事情我會儘力的。」

可是在紀青眼裡,紀澄不拿錢那就是不肯認真辦事,這不是說他覺得紀澄不講親情,只是他們這樣的人習慣如此思考而已。換做紀澄自己,她也會如此想的。

紀青道:「好。阿澄,你幫幫你大哥,如果你幫不了你大哥,我們紀家,我們紀家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我就當從沒養過你。」

紀澄走到九里院的山門外時,天上又飄起了秋雨,雨里夾著雪點,凍得人瑟瑟發抖。

紀澄留流連不舍地抬頭望著九里院那重重疊疊的院落,這一次就算她幫到了紀淵,她也很懷疑紀家還會承認她這個女兒,今後只怕再也幫不到他們了,只當是全了父女之情,報答多年的養育之恩。

「姑娘怎麼大冷的天兒站在這兒?趕緊進去吧。」柳葉兒撐了傘來迎紀澄,又埋怨榆錢兒道:「你怎麼伺候姑娘的,越大越不老沉了,萬一著涼可怎麼得了?」

榆錢兒委屈地低聲道:「是姑娘說要站一會兒的。」

柳葉兒不搭理榆錢兒這話,「你先上去,給姑娘煮一碗薑糖水,去去寒氣。」

榆錢兒應了一聲,飛快地冒著雨跑了。

九里院因為地勢的原因並沒有地龍,紀澄一進屋就打了個噴嚏,柳葉兒忙道:「姑娘心裡不快,又何苦這樣作踐自己?你若是肯服個軟,郎君也不至於如今連府里都不回了。」

紀家的事情紀澄並沒有告訴柳葉兒,連榆錢兒也是瞞著的,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柳葉兒還以為紀澄是為了沈徹這一個來月不回府的事情而不快。

「上次姑娘說考慮幾天,這都又一個月了。」柳葉兒抱怨道,她實在是替紀澄著急。

紀澄愣愣地沒有說話。

柳葉兒這才看出不對,因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臉色這樣難看?」起先柳葉兒以為紀澄是冷著了,所以臉色難看,這會兒才看出她是心裡有事。

等榆錢兒端了薑糖水進來,紀澄捧著那碗喝了一大口,這才算止住身體里不斷湧起的寒意,她想即使她是真心想挽回沈徹,沈徹大概也不會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紀澄悲哀的發現自己走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哪怕她早一點兒向沈徹低頭,也不會壞到如此境地。

沈徹怎麼可能再原諒她?定然以為她是為了她哥哥的事情才向他服軟的,她的情意再無法吐露,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如果說這之前紀澄還有一絲機會的話,那這之後就再無絲毫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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