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天還沒亮

李芮先沒聽清楚,後來附耳過去才聽清了,叫的是什麼陳妹妹,李芮沒有反應過來是紀澄的澄,可即便是這樣也已經叫她五內俱焚,忍無可忍了。

但是女人在這件事上天上有點兒小聰明,即使李芮這會兒把沈徑叫醒了,兩個人大吵一番又能如何?那她將永遠不知道這所謂的陳妹妹是誰了。

李芮打定了注意,要悄悄地打聽這陳妹妹是誰,然後再視情形而定,是一刀剪滅了陳妹妹,還是兩刀。總之她務必要讓這陳妹妹這輩子都後悔遇見了她,也要叫沈徑這負心漢得到一輩子的教訓。

而被李芮如此念叨恨不能劃花臉的「陳妹妹」,心裡的煩惱其實一點兒不比李芮少。

在洞房終於清靜後,餓了一天的紀澄才終於摘下十幾斤重的花冠,用了點兒米粥,然後去了凈房。

九里院的正院是老世家那種低調的奢華,正堂的傢具都是六、七成新舊的,最多因著新人進門重新上了一下漆,看著並不惹眼。

只有進了這凈房才叫人刮目相看。凈房裡是白玉石築的圓池,怕是有一丈來寬,泛著淡淡的玉青色,入水口是一對山茶花,就著玉色雕鑿的,半青半白,賽牡丹。

紀澄就坐在池子里,細細地看著那山茶,只覺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花的樣子彷彿她當初見童襄他們幾個時戴的那個山茶麵具上的花樣子。

紀澄的手指在那茶花花瓣上輕輕碰了碰,水池子邊上雕鑿茶花的也沒幾個人了。她偶然抬頭,原以為這凈房前頭開的圓窗是故意空著沒糊窗紙的,待看見那上頭被熱氣蒸騰的水汽時才知道用的竟然是整塊的頗黎。

頗黎如今雖然不算太稀罕的物件,可是這樣剔透晶瑩毫無雜色的卻是少之又少,且還是這樣寬的一整塊,紀澄不僅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她忽地想起來幾年前梅長和對她提過的大食的頗黎,說是改進了方子,能出透明度極高的頗黎,該不會就是眼前這種吧?

紀澄當初對沈徹也提過,只是想不到他真的叫人去了大食,還弄回了這種頗黎,方子只怕沈徹也弄到了,否則萬里千山若從大食運過來這樣大張的頗黎,肯定早就碎了。

紀澄沐浴過後,裹了巾帕站到頗黎窗前,這裡地勢略高於磬園其他地方,也不擔心被人看見衣冠不整,且此時天色已黑,更是沒有顧慮。紀澄細細地摸了摸那頗黎,想著如果冬日從這樣的窗戶看雪,那真是莫大的享受了。既不用去外頭挨凍,又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雪了,比那窗紙、窗紗都要好上太多。

這九里院的凈室四面都有一扇這樣的圓形頗黎窗,連天花板上都有一扇,也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上頭有屋頂遮著,做個頗黎窗不是白瞎么?

「姑娘快來穿衣裳吧,等會兒姑爺怕就該回房了。」柳葉兒在旁邊催促紀澄道。

紀澄這才從窗邊離開,由柳葉兒伺候著換衣裳。

「咦。」紀澄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穿衣鏡。一人高的鏡子,將人照得清清楚楚的,衣服上的花紋纖毫畢現,比之銅鏡不知好了多少倍,且銅鏡也沒有這樣大的。

京師不愧是新鮮人和新鮮物的聚集地,什麼東西都是京師最先出現。

「奴婢剛才也是驚奇呢,這京城到底是咱們晉北那種小地方比不了的。」柳葉兒道。

紀澄問道:「怎麼突然說起奴婢來了?」

柳葉兒道:「以前咱們是在沈府做客,一口一個我呀你的,沒個規矩沒人會說,如今姑娘是沈家二少奶奶了,奴婢們再也不能沒規矩了。就是榆錢兒那裡我也說她了。」

紀澄點點頭,笑道:「柳葉兒,我離了你可怎麼辦吶?」

柳葉兒道:「那奴婢就一輩子也不離開姑娘。」

紀澄的笑意稍微淡了點兒,她的確有心留柳葉兒一輩子,但是沈徹那樣的心性,她著實捉摸不透,以至於不敢貿然開口。只是柳葉兒年紀也不小了,耽誤不起了。

穿好衣服,坐到妝奩前,這是紀澄的嫁妝,雕著纏枝葡萄紋的妝台。上頭有三層木匣妝鏡台,中間的一塊兒支起來就是放銅鏡的地方。

有了先才的穿衣鏡珠玉在前,紀澄嫁妝里的海棠鈕大銅鏡就有些不夠看了。柳葉兒打開妝奩,卻見那銅鏡被收到了匣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和穿衣鏡同樣材質的水銀鏡,且是彷彿屏風一樣,對摺的兩塊。

「呀,這個鏡子好奇怪。」柳葉兒指著左面那一面鏡子道:「這鏡子好像能把人照大。」

紀澄探過頭去,還真是的,如此一來哪怕是眼睛不好使的,畫眉和抹胭脂時都能把邊邊角角給照顧到了。「這倒新鮮。」

等紀澄捯飭完,外頭天已經大黑,月亮都掛上中天了,她手裡搖著象牙絲編的團扇坐在窗邊看那天上的圓月。原來這外間用的也是頗黎窗,只是不像凈室那樣大塊大塊,所以並不引人矚目。

現如今京師里殷實的人家裡,無不以用透明的頗黎窗為榮,美觀又實用,就是頗花銀子。

紀澄心裡替沈徹算著,光是這頗黎不知他就賺了多少銀子,這生意跟地上撿錢似的,光是想著都令人眼紅。

新娘子是天生的俗物,新婚之夜就只光顧著算新郎官怎麼賺錢的了。而其他大部分新娘子最擔心的怕應該是新婚前夜由母親私下傳授之事。

紀澄的母親雲娘不在了,也沒人給她指導這些,范增麗是長嫂,雖然如母卻也不是母,說起話來就難免吞吞吐吐,只說女人不用管,由著男人折騰就行了。不過有一條是必須謹記的,那就是切記要時刻莊重,尤其是沈家這樣規矩很大的人家。

在床鋪之事上切莫學了那青樓的粉兒,輕浪無行。千萬別叫出聲了,更不能扭腰挺胯,白日里絕不能由著爺們兒亂來,就是晚上也一定要吹滅蠟燭。

紀澄當時就想,范增麗說的這些忌諱她全都犯了,大概也裝不出什麼莊重來,反正在沈徹心裡,她和輕浪無恥是撇不清干係的。

雖然已經是過來然,但紀澄心裡少不得還是有些緊張或者抵觸,要不然也不會枯坐在榻上看月亮了。

沈徹進門時已經洗漱過了,頭髮微濕反著光澤,酒氣全無。

紀澄聽見開門聲轉過身去,就見著了依然一襲紅色便袍的沈徹。紅色本該是女兒家的顏色,可是男人在一生最歡喜的日子裡卻又全著的是紅色,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沈徹著紅色意外的挺拔,越發襯得矜貴不凡,將他的眉眼柔和了兩分,添了絲溫柔意思,不言不語便已經叫人浮思偏偏了。

可惜這人越是溫柔時,越是有毒。紀澄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沈徹進門後沒走幾步就倚在槅扇的門柱上不動了,不遠不近地看著紀澄。這還是他第一次看紀澄著紅色。

紅裙泥金,被燭光一映,照出了比朝霞還艷麗萬端的顏色,美得令人不自主地屏住呼吸。

裹在紅裙里的是荔枝肉,晶瑩剔透,白得甜滋滋、水潤潤,是那種叫人恨不能一口全含在嘴裡,然後嚼出水來的美。

只是那果肉看著彷彿荔枝般清甜,實則卻是夏橙的酸甜,甜的時候能叫你上天,酸的時候能酸掉你的牙,比起純甜,反而更叫人口舌生津,畢生難忘其滋味。

紀澄最不喜歡沈徹這樣打量自己,彷彿心盤桓了無數心思,織成了蜘蛛網,可著勁兒地將她束縛得動彈不得。

「你還要站那兒看多久?」紀澄有些羞惱地道。

「我是怕我走過去,你更不自在。」沈徹道。

話里莫名的含義叫紀澄有些臉紅,她差點兒忘記了,沈徹這廝慣來擅長把正經的話說得很不正經。

紀澄將象牙細絲扇往小几上輕輕一擱站起身來,「我叫丫頭給你煮碗解酒湯來。」

沈徹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在紀澄對面的榻上坐下,「不用,酒不醉人人自醉。」

紀澄輕輕咳嗽了兩聲,面對沈徹的確有些不自在,他們比陌生人都還不如,那從沒相見過的夫妻蓋頭一掀,只要人長得不是歪瓜裂棗的,也就成了事,哪兒比得上她和沈徹之間的千山萬水。

「那我們下盤棋?」紀澄問道。

「洞房花燭夜我們為什麼要下棋?誰贏了誰做主嗎?」沈徹問,然後眼睛還往床那邊瞥了瞥。

紀澄實在是被沈徹的暗示給噎住了,她嚴重懷疑沈徹是不是喝醉了。

「今日夜太深了,下棋易勞神傷氣,要不要玩骰子?」沈徹道。

紀澄沒理出沈徹這句話跳躍的邏輯來,但玩骰子總比上床大被同眠好,所以她點了點頭。其實紀澄也不是想矯情,她既然沒有逃婚就已經說明她接受了現實,並將在這個現實里好好地活下去,那就勢必要同沈徹敷衍應付,她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臨到頭來,見著沈徹的那一剎那,就又覺得心扭成了麻花,能拖就拖,能躲就躲。

「玩最簡單的,比大小如何?」沈徹取了骰盅和骰子來。

紀澄點頭。

「有賭無彩,玩起來沒什麼趣味兒,不如誰輸了誰應承對方一個要求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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