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物亦是

冰靈陪伴方璇已經將近十年,當年她和沈徹的糾纏一直都看在冰靈的眼裡,那時候連冰靈都忍不住責怪方璇的「不識好歹」,可如今見著這位阿澄姑娘,卻又替方璇生出一股僥倖來。

方璇的馬車一路駛入京師東郊的一處山莊里,山莊山嵌水抱,湖清似鏡,內有奇竹數千,花木稱是。湖內起水晶宮,皆由琉璃裝飾,日光回彩,宛若龍宮。

方璇剛下馬車,就有小丫頭上前道:「姑娘,二公子派人來說,他待會兒就到。」

方璇點了點頭,回屋換了身衣裳。她的衣裳極為素凈,渾身上下也不佩戴任何首飾,也只有她這樣的顏色才能如此自信,卻嫌脂米分污顏色。

沈徹走進院子里時,方璇就站在屋前的台階上看著他。

眼前這個男人已經長成了她想像中的模樣,甚至超過了她的想像。歲月將他的五官雕刻得越發堅毅深刻,他闊步走來,大概是因為肩頭承擔起了擔子,每一步都踏地有聲,腳步聲響在方璇的耳朵里,敲在她的心上,讓她意識到沈徹再不是當初初出茅廬讓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眼裡情意的年輕男子了。

「怎麼才住幾天就要走了?」沈徹在方璇的面前站定。

方璇笑了笑,對著沈徹做了個請進的動作,「你是知道我的,這幾年夜慣了,總是閑不住,正好去江南拜訪幾個故人,然後想去南疆走一走。」

沈徹點了點頭,沒說什麼挽留的話,只道:「南疆瘴氣厲害,我讓元通給你配點藥丸帶上。」

方璇頓了頓,提起風爐上的銅銚子開始煮茶,嘴裡應道:「好啊。」

溫杯之後,方璇給沈徹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品了一小口,功夫大有退步,想當初沈徹學煮茶還是只因她喜歡飲茶呢,而如今她在西域那麼多年,早習慣了牛乳奶茶,不再嗜好清茶,沈徹卻反而沉迷不可自拔。

物是人非,歲月催人。

方璇凝望著沈徹,眼神像手一般輕輕地在他的臉上摩挲,輕聲問:「你當時怎麼會出現得那麼及時啊?」

當時方璇落於姑墨大王子之手,她與他已經周旋良久,那大王子的耐心終於一點一點被耗盡,那天晚上,方璇以為自己的清白再也保不住的時候,無助而絕望地被壓在床上,卻突然看見沈徹破窗而入,她幾乎都以為那是幻覺,他明明就在萬里之外。

方璇想起自己當時衣衫不整地撲入沈徹懷裡的情形,臉上不由浮出一絲淡淡地紅暈。

「是有人故意引你入姑墨。」沈徹道。

方璇想起那晚的驚心動魄來,許多久別重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喆利就殺到了,顯然是有人以她為餌,設計想殺沈徹,「他們的目的在你?」

沈徹點了點頭。

方璇後怕地往後靠了靠,「那你找到設計陷害你的人了嗎?」

方璇不由有些難受,想起沈徹重傷高燒囈語的樣子,想起他剛剛清醒就掙扎著趕路的樣子,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想不到時隔這麼多年,還會有人用我來設計你。」

「是我連累了你。」沈徹道,「抱歉。」

方璇搖了搖頭,她何須沈徹對她說抱歉。曾經她也以為她是鐵石心腸,就那樣棄沈徹於腦後,去追逐她自己的天地,只是午夜夢回,她也會想,如果當時她不走,就留在沈徹的身邊,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一定會有很甜蜜的回憶吧。

不過方璇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那時候的沈徹太過年輕,他的感情來得太過炙熱,也就更容易變涼。那時候的沈徹少年得意,什麼都有,什麼都能給她,可唯獨給不了的卻是安全感。這對女人來說卻是最致命的。

所以方璇選擇了遠離,她曾經為自己的理智感到極端自豪,可就在姑墨,在沈徹出現在她面前,救她於危難的時候,方璇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潰不能自抑。在最絕望的時候她心裡是幻想著沈徹能出現在她面前的,可她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卻沒想到他真的出現了。

帶著她所期盼的,所幻想的萬丈光芒。

敘舊之後,再無他言。方璇不開口,沈徹也就那麼坐著,彼此沉默,卻又說不清的牽絆在空中縈繞。

明明曾經熟悉得不得了的男女,經年之後再見,居然需要費盡腦汁地想話題來說。

「要不要看看我這些年的收穫?」方璇出聲道。

沈徹點了點頭,唇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方璇的收穫很多,有曲譜還有樂器,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讓人想都想不出的樂器。方璇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向沈徹展示自己的寶貝,「你根本想不出居然會有那樣奇怪的音調,湊成一曲,一點也不輸給中原雅樂。」

方璇指著那些樂器和樂譜,一件件地細數來歷,得意時還拿起來吹上一小段,兀自歡喜著。

良久後方璇才反應過來,沈徹一直都沒插過話,只偶爾「嗯」一聲回答她的自問自答。

「你不感興趣?」方璇有些詫異地停下。

沈徹無奈地笑了笑。

方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你的笛子吹得那般好,我還以為你是喜歡音律,我……」

沈徹扶額笑道:「我現在也想像不出當年怎麼會做出那種事的。」只因為方璇喜歡,就苦練笛藝,只求博得佳人一睞。

方璇也不由覺得好笑,笑過之後回味又有些苦澀。沈徹如今的大實話,反而還不如一直騙她下去。

連方璇這般淡然的人,都忍不住想,如今這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么?

至於所謂的新人,如果知道方璇這句話的話,肯定會大聲反駁,顯然是新人在哭,舊人在笑。

紀澄沒有想到會這樣措不及防地見著了沈徹的心上人方璇。聽說在心上人身邊,人的心總會特別柔軟,紀澄雖然還拿不準方璇回到京師對自己有什麼好處,但她覺得也沒什麼壞處,沈徹再離譜,總不能在方璇的眼皮子底下亂來。

不過別說曹操了,就是想曹操也不行,紀澄才想著方璇能否約束住沈徹,就見南桂走進來道:「姑娘,公子讓你去九里院。」

由南桂傳話,自然是要讓紀澄走密道,紀澄錯愕於沈徹怎麼會突然見她,但心裡卻對九里院十分抵觸。

那些黑暗的歲月都是紀澄心裡的膿瘡,碰一碰就覺得疼。

「知道了,我換身衣裳。」紀澄道。

盛夏的六月穿著立領襦裙,紀澄也算是防備沈徹到了極點。她沒從密道去見沈徹,反而是大大方方地領著南桂從磬園去了九里院。

九里院的院門這時已經落鎖,紀澄敲了銅環好幾下,才有守門小童開門而出。

「紀姑娘?」小童兒叫來的羽衣極為詫異地看著紀澄。

紀澄笑道:「徹表哥叫人來傳話,說是有事找我,也不知是何事,姐姐可知一二?」

羽衣還沒回過神來,據她所知院子里並沒派人去給紀澄傳話,不過也許是二公子支使了另外的人也不一定,羽衣雖然是沈徹身邊的大丫頭,可有好些事情她也是不清楚的。

「這樣啊?澄姑娘稍等,我去跟公子稟報一聲。」羽衣道。

紀澄點了點頭,在穿堂里坐下,那童兒也乖覺,早捧了茶伺候。

羽衣回到上頭院落里問正在擦拭茶具的霓裳道:「下頭澄姑娘來了,說是公子請她過來的。」

霓裳微微一愣,然後笑道:「像是為了新說的親事來的吧。」

羽衣抿嘴笑道:「我想著也是,這也太心急了些。」雖然紀澄和劉家的事兒不算是沈徹保的媒,但他的確有在裡頭說和,家裡不少人都知道。

「我去跟公子說一聲兒。」羽衣抬腿就往外走,想上到正院里去尋沈徹,「也沒見過這麼心急的,都下鎖了還來。」

霓裳道:「公子不在上頭,我剛從上面下來,若公子真給澄姑娘傳了話,這會兒想來應該在頂上,我上去說吧。」

羽衣笑了笑沒說話,她到九里院已經一年有餘了,卻還只是個打雜的角色,她倒要看看霓裳處處把持最後能不能攀上高枝兒呢。

霓裳可不管羽衣的想法,她沿著上山的小徑往上,在木門外拉了拉銅鈴,高聲道:「公子,澄姑娘來了。」

裡頭沒有動靜,霓裳又側耳聽了聽,過了片刻才從裡頭傳來沈徹的聲音,「叫她上來吧。」

「是。」霓裳口裡雖然應著,人卻像是呆了。這頂上的小院素來是不許人隨便踏入的,他叫公子卻隨隨便便就應了叫紀澄上來,讓霓裳一下就想起了當日那滿地的碎片。

霓裳伺候了沈徹這許多年,連他發怒都甚少見,更何況是摔杯子,她當時本就萬分好奇,不知是誰竟然在九里院摔了那許多杯子。霓裳直覺就該是個女子。

霓裳恍恍惚惚地往山下走,遠遠地瞧見坐在穿堂里的穿著一襲櫻米分色薄裙的紀澄時,忽然就覺得其實也沒那麼可奇怪的了。

紀澄跟著霓裳走到主院那一層,見她轉身道:「澄姑娘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頭等你。」

紀澄知道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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