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盒子里的東西沒什麼出奇,是當初亭幽絞發明志最後被圓覺退回的那綹斷髮。

先朝德章帝的惠妃因罪出宮,便是送了一綹斷髮回宮,重獲聖寵。她說,她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唯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今一綹秀髮寄相思,但願君相知。

王九福獻寶似地將那木頭盒子捧在手心裡,跟捧著個玉娃娃似的,獻到定熙帝跟前。卻見定熙帝只冷然地看了一眼盒子,就低頭繼續看奏摺去了。

王九福本來還納悶兒,至晚上,見定熙帝在內殿喝悶酒,才明白過來,其實也不算明白,不明白為何敬貴妃主動認錯兒,這位主子爺還是滿臉的陰鬱。

平日里不是多惦記那位的么,睹物思人,東書房的畫卷,內殿那位主子不知何時落下的一對耳墜,哪日不要摩挲個半晌。

定熙帝還在一杯酒一杯酒地往肚子里灌,佐酒小菜絲毫沒動,王九福擔心再這麼下去,定熙帝該傷著身子了,但又不敢上前去勸。

「皇上可要召花月樓的舞姬來助酒性?」王九福躬著腰,不敢抬頭。

定熙帝斜乜著眼睛,看了看王九福的頭頂,他這樣子是需要舞姬來助興的么,這王九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定熙帝也知道,這是王九福逗著自己講話吶,這麼些人里也就這麼一個人還算懂得點兒帝心。

「王九福,你說朕要不要原諒她?」定熙帝打著酒嗝問道。

這話可不該王九福回答,所以他乖乖地低著頭,也不敢看定熙帝的臉,知道定熙帝這時定然不願讓人看見他臉上的神色。

定熙帝歪歪斜斜地站起來,「朕是想原諒了她,可那根刺就扎在朕心裡,朕心裡難受,難受。」定熙帝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根刺,什麼刺?王九福不知。可定熙帝的事是鮮有王九福不知的。只除了那晚宮妃省親,媛昭儀回宮謝恩,同定熙帝單獨相處了一盞茶功夫,然後一切就不對了。

敬貴妃出宮,定熙帝重裝花月樓,好像都是從那時開始的。

王九福的心思飛快地轉著,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明。

再後來,身體本來健健康康的媛昭儀忽然就暴斃了。

還有呢?

然後賢德妃於氏家裡出了件大事,於老爺致仕回鄉,遭遇山賊,同於夫人都沒倖免,最後查出是內賊乾的,於家被清洗得乾乾淨淨。

當然賢德妃的位置還是穩固的。皇上替大皇子選了一個毫無根基的岳父,封大皇子為安郡王,出宮開府。

再然後,生了五皇子的昭妃得晉淑妃位,攝六宮事。

王九福心裡一緊,不知這位敬貴妃究竟犯了什麼事,還牽扯了媛昭儀和於賢妃,還讓定熙帝下手將知情人清理得一乾二淨。

定熙帝靜了一下,「突」地一聲將木盒子打開,大笑了出來,「瞧瞧,瞧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就是求饒求情,還這麼矯情,以為朕是非她不可了?可笑,可笑,真可笑。」定熙帝一邊笑,一邊往床邊走去。

王九福趕緊上前為他更衣,伺候他躺下。

夜裡,過了良久,久到王九福都打了一頓瞌睡了,忽然聽見定熙帝的聲音在黑暗裡響起,「備馬,朕要出宮。」

王九福應了一聲,心裡卻「哎喲」了一下,又是大半夜地出宮,真是要了命了。

這一夜亭幽也難熬,特地沐浴,還用皂角洗了頭髮,一身比丘尼袍靜靜地坐在燈下,抱琴去了別的地方睡下,亭幽並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那般模樣。

至於尼姑袍嘛,一來是沒什麼衣服可換,二來,以她對定熙帝的了解,指不定這打扮還能促了他大爺的興緻。

只是這一夜也等了太久了,亭幽拿手撐著下巴,一搖一晃地睡著了,又驚醒,驚醒了又睡著。

最後,總算還是把人給盼到了。

碧玉冠、青竹袍、人仿似瘦了些,翠翠翡石,鬱郁青山,郎艷獨絕,真真是好風采,好氣勢。

亭幽有些無措地站起身,本來心底做好了無數的準備,但定熙帝一跨進門來,亭幽就覺得呼吸開始困難,整個屋子彷彿都被他的身影籠罩著,本來就狹窄的空間更是容不下人了。

亭幽緊張地行禮,一時手快,居然雙手合十在胸口,被定熙帝眉毛一挑,才醒悟過來,可穿著尼袍行宮妃禮,怎麼看怎麼彆扭,亭幽只能愣愣地站著。

相比起亭幽的無措,定熙帝就鎮定大方多了,擺了擺下袍,將手裡的木盒子放在屋裡唯一的桌子上,在旁邊亭幽擦得很乾凈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亭幽被那木盒子刺了刺眼睛,總算想起今日究竟是為個什麼了,上前殷勤地倒了杯茶水,雙手捧到定熙帝跟前。

定熙帝眼光閑閑地掃了一眼那杯子,斜睨了亭幽一眼,絲毫沒有要接過去的意思,嘴角倒是扯出了一絲譏諷,刺眼得緊。

自然是嫌棄了,這樣粗製的杯子,末等的茶葉,做皇帝的當然是喝不下的。亭幽悶悶地放下杯子,低著頭思忖著怎麼開口效果更好。

一年多沒見,亭幽覺得定熙帝陌生得跟彷彿十年沒見一般,以前他雖然冷淡,又愛諷刺人,但周遭的氣勢並不如今日這般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讓人難以靠近。

亭幽還在沉思,但定熙帝的耐性顯然不怎麼好,靜默不到片刻,便霍然起身,欲往外走。

亭幽大驚失色,若真就這般了了,她何苦做那許多表面功夫,歷史好似總在重演,上一次是為了弄箏,這一次又是為了父親,可既然下定了決心,自然再容不得「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思想。

亭幽從後面抱住定熙帝的腰,貼了上去,說不出話來,眼淚一顆顆往外滴。

亭幽的臉在定熙帝背後蹭了蹭,雖然心底不想承認,可是這樣抱著他,只覺得真好,但是那眼淚不知是在泛酸,還是在哀悼自己將要失去的自尊,亦或者是她做的戲。

定熙帝的背僵了僵,半晌才轉過身,又半晌,才抬起手,輕輕撫了撫亭幽的背。

兩個人像極近,又似極遠。

「臣妾想皇上了。」亭幽吸著淚,低聲道。

定熙帝的手僵了僵,收了回去。

亭幽感知到了,心裡只以為定熙帝是被她的話觸動了,定熙帝愛聽什麼,亭幽自以為還是知道的。

「以前是臣妾不懂事,總是使小性兒氣皇上,可那也是臣妾妒忌的原因。」亭幽的最後一句彷彿在急急解釋,總是要表明自己那般是為著愛慕皇帝陛下,「以後臣妾再不敢了,皇上能原諒臣妾么?」

原諒吧,原諒吧,既然能原諒自己,自然也就不會一邊兒臨幸著女兒,一邊殺人老爹了。

亭幽這番話說得婉轉動人,即表明了自己一心戀慕定熙帝,又認了錯,當初鬧得那般僵,不就是因著自己的性子倔么,亭幽自以為定熙帝既然能設局逼她認錯,又能半夜私會於崇真寺,自然會順坡下驢,卻不想被定熙帝推了一把,踉蹌了幾步跌坐於床畔。

「說這些話,你自己不覺得噁心嗎?」

定熙帝的聲音冷冷傳來,亭幽抬起頭就望入了定熙帝滿眼的諷刺和厭惡里。

噁心?亭幽自然是噁心的,噁心自己。

「不必虛情假意,不就是想替敬國安求情么,只要伺候得朕高興了,朕可以考慮。」定熙帝背負著手,俯視著亭幽,「都說敬家會調|教女兒,你該慶幸朕還沒玩膩。」

一個「玩」字將亭幽臉上好容易養出來的血色擊退得乾乾淨淨。

「你這身衣裳極好,知道該怎麼伺候朕么?」定熙帝的聲音揚了揚,嘴角翹起一絲笑容。

亭幽只覺得這話可恨又可怖。

定熙帝既然將話挑明了,亭幽若再不識相,就是自尋絕路了。怎麼伺候自然是知道的,也確實被□過,只是亭幽從沒想過會用上。

亭幽站起身,將眼淚抹了乾淨,手指擱到頸部,還是忍不住有些顫,想要解開自己的衣服。

定熙帝已經重新坐回了木椅上,看著亭幽,勾出一絲冷笑,「不必,瘦得這麼難看又皮粗肉糙,脫了反而礙眼。」

亭幽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的確粗糙了許多,再不是宮裡那位細皮嫩肉的娘娘了。心底泛起的感覺,亭幽無心去品評,勉強壓了下去,乖順地走到定熙帝跟前。

一站,一坐,自己居高臨下,定熙帝自然會不豫,這是伺候的忌諱,亭幽選擇側坐在定熙帝腿上,見他沒有反對,這才又進了一步,緩緩靠過去,想要親一親定熙帝的唇角。

營造一絲親密,更利於下一步的伺候不是?

眼看著即將靠近,定熙帝卻側了側頭,避了開去,臉上的嫌惡表現得極為明顯,亭幽想忽略都不行。

亭幽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拳頭,怕自己再忍不住。

「還不下去!」定熙帝冷冷道。

亭幽趕緊站起身。

「怎麼伺候朕才高興,你不知道么?」定熙帝看了看亭幽,又低頭往自己的腿間瞧了瞧。

亭幽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