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初三那日定熙帝微服出了宮,大街上這日行人很少,定熙帝讓馬車去了大佛寺,大過年的人都集中到這兒來了。楚恪坐在馬車裡,看了一下午,來來往往,入了他眼的至少有七八個,無一不是自有股性情的女子,身子健壯而結實,臉蛋也不差,有宮裡女人沒有的健康紅潤,絲毫不造作,見著俊俏男子,也會臉紅地丟個眉眼過去。

楚恪在車裡看了,忍不住笑了笑。

王九福見定熙帝笑了,對著外面的人使了個眼色,這是彼此都熟悉的。

「不用了。」定熙帝忽然斂笑出聲。

王九福的臉瞬間就爛了。恨不得老天立刻賜下個美嬌娘來,能讓主子的心情好些,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好過些。

一直到宵禁,小食攤子都收了,定熙帝才讓馬車回宮。

王九福琢磨不透這位主子的心思,只能跟著。

跟著跟著,才發現,定熙帝去的地方居然是和曦宮,還面帶愉色。

侍夜的宮人見到屋裡出現了個黑影后,立刻就想尖叫出來,卻被定熙帝一掌敲在腦後,暈了過去。

掀開帘子,就見亭幽蜷縮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張小臉在被子外,越發襯得嬌小來,覆著眼睛的睫毛像一把羽扇似的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亭幽是極怕冷的,內室又不許升地龍,嫌憋悶,窗戶總要開點兒縫隙。楚恪的手從亭幽的腳底摸進去,果然是微涼的,湯婆子早被她踢到被子外了。

楚恪的手被亭幽微微踢了一下,他趕緊收了回來。靜靜坐在床邊。亭幽臉上已經看不出掌刮的痕迹了,楚恪還是忍不住摸了上去,那日他其實也沒太大用力,只是想阻止她脫嘴欲出的話而已。

手指才觸上去,就見亭幽不安地動了動,眼角就滴出了淚,嬌聲嬌氣地道:「疼。」

楚恪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滑下身,坐在腳踏上,眼睛平視著亭幽的臉,還以為她醒了,沒想到她只是撅了撅嘴,呼吸平順,還睡著吶。

楚恪輕輕吻上亭幽的唇,心裡忽然就做了個決定,無奈地道:「好吧,好吧,朕什麼都應了你,這輩子就你一個女人,真真是個磨人精。」

想通了這些,楚恪覺得自己心都亮了起來,其實史上只有一個妃嬪的皇帝也有,鳳毛麟角而已。

以前讀史時楚恪自己覺得無法理解,只有一個皇后,就生了一個兒子,成龍成蟲未可知,整個江山卻都只能押給那個兒子,結果還真成了蟲,白白斷送了幾百年的家業。

如今自己可算是好多了,至少有四個兒子,昭妃肚子里的還不知性別。

至於亭幽,楚恪也不是沒有期盼,只是萬事強求不得,哪怕是帝王也有留不住的東西,但楚恪想,亭幽若生了兒子,也未必好,想來自己就不忍心嚴待他,那可是亭幽生的孩子,最後還不知會因為寵愛橫成什麼模樣。

楚恪又親了親亭幽的唇,腦子裡浮現了那孩子的模樣,他肯定是捨不得當嚴父的。

只是如今也不能就這樣便宜了這丫頭,教訓還是要給的,總要冷落個幾天,免得以後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楚恪知道亭幽前兩日去了冷宮,讓她知道害怕也好,免得動不動嘴裡就冒出讓人氣得炸肺的話。

初六,亭幽回了敬府。這是年前就下了聖旨的,定熙帝金口玉牙自然不會改,亭幽暗道,好歹是可以晚幾日去冷宮了。

這幾日亭幽就擔心得不得了,生怕定熙帝派人來傳旨,她可還不想吃虱子。每夜都一直輾轉反側到很晚才睡著。

敬府這日彩燈高照,命婦些都按品大妝早早列在了門口,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等著迎接亭幽這位貴妃姑奶奶。

亭幽木著臉任司儀擺弄,受了眾人的禮,被引到正廳,分別接受敬府男子和女子的敬賀。

禮物是早就準備好的,敬老太爺是一副玳瑁西洋老花眼鏡、一柄如意、一柄鷹嘴烏木拐杖、四色金錠子。不算華貴,但畢竟是宮裡賞的,倍添顏面。

因著亭幽是姑奶奶,所以敬府的男子問了安便退了出去,留著女人家敘話。

亭幽的祖母是早就去了,所以女主子里她的母親敬夫人便為大,領頭帶著一眾女眷上前請安。

亭幽頷首領了,轉眼看了看司儀內監,後面跟著一眾內侍捧出禮物來,敬夫人得了一套金累絲頭面、一柄玉如意、一串香楠木佛珠、四色布匹並四色金錠子。

亭幽看得有些疑惑,後四色物件是亭幽親自打理的,但那套金累絲頭面卻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餘下女眷所得之物皆有多出。

待眾人行過理,又有一個女子抱了一個小嬰孩上前行禮,亭幽瞧著極為眼生,那女子二十來歲,杏眼桃腮、體態婀娜、極為標誌,看裝束不像下人,那小嬰孩長得唇紅齒白,包裹著金絲被,項上帶著八寶金鎖,也是富貴萬千。

亭幽瞧了瞧自己的母親,敬夫人一臉笑容地道:「回娘娘,這是娘娘的小弟弟,抱著他的是向姨娘,這幾天才出的月子,這孩子還沒取名兒,老爺的意思是趁著娘娘省親,請娘娘給取個名兒,討個喜慶。」

亭幽望著還在襁褓里的「弟弟」,又想起自己父親的年紀,一時又看著敬夫人手腕上那從不離身的佛珠,思緒萬千。

亭幽的容貌來自於父母,敬夫人年輕時也是個絕色美人,即便是如今,也依然風韻依然,可也耐不住紅顏老去,夫婿另尋新歡。

「本宮倒沒料這這個,一時也沒準備,還是請祖父給取吧。」亭幽緩緩道,她是不喜給這個「弟弟」取名的,只怕過幾日他們也不會喜歡自己給這孩子取的名字,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一時禮畢,敬夫人等領了亭幽去園子里轉轉,四處彩燈耀日,樹上都掛了紅,遠遠望去便像是百花齊放般,可終是沒有春日的溫暖。

亭幽看著眼累,告知了敬夫人,敬夫人便領了她去映月樓小坐,這是亭幽做姑娘時,愛來的地方。

亭幽遣退了從人,這才能坐下同敬夫人說幾句知心話。

亭幽望著自己母親耳邊的一根白髮,強作歡顏的臉上已經有了几絲明顯的紋路,「母親當初為什麼一定要把我送進宮,若不然,咱們母女也不用連說句話也這般難。」亭幽的情緒有些浮動。

敬夫人愕然,不知亭幽怎麼忽然講出這樣的話,只能拍拍女兒的手道:「娘娘怎的說這般話,能進宮伺候皇上這是你的福氣。」

其實敬夫人實則是好心,畢竟今日人來人往,耳目繁多,怕亭幽鬧性子,說了不該說的話,被有心人聽了去。

但亭幽的心是早就鑽了牛角尖了,所求的唯一不過是自己母親的一絲關愛,哪知卻被敬夫人這般冷淡地擋了回去。

她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貨物一般被父母送入宮裡交換權勢,又像是玩物一般伺候定熙帝,最終怨的還是自己這個蠢物,怎麼就傻到喜歡了帝王。

亭幽心裡一時山崩海裂,只認為這世上哪裡還會有真心疼愛她的人。

「什麼福氣,我看是受氣才是。我根本就不想進宮。」亭幽的淚珠子從臉上滾落,出來時還熾熱燙臉,落下時已冰涼如雪。

敬夫人聽了只在一邊著急,「娘娘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又換了家裡丫頭拿梳妝盒來替亭幽補妝,「娘娘補了妝還是回前面吧,老太爺和老爺還有許多話想同娘娘說哩。」

亭幽睜著偌大的眼睛,滿是絕望地看著敬夫人,她為什麼就不能……哪怕是摸摸自己也好啊,亭幽心想,哪怕為著她的母親,亭幽也想過要去求定熙帝,如今只能笑自己太傻。

回到前面,老太爺和自己父親當然有許多話說,話里話外都是要提攜自家人的意思,暗示著他們如今諸多的不滿意。

亭幽聽得頭疼,熬到戌時二刻總算可以打道回宮了。

回宮後照例是要去定熙帝那兒謝恩的。

亭幽到乾元殿時,見得伺候的宮人都一副瑟瑟模樣,自己也攏了攏大氅,晚間的風確實刮著人疼。

俞九兒見到亭幽時,簡直堪稱面無人色,亭幽張了張嘴,吐不出讓俞九兒進去通傳的話來。

空曠寂靜的平台上,能聽到大殿內傳來的「噼噼啪啪」摔東西的聲音。

俞九兒硬著頭皮進去通傳,沒多久簡直如「屁滾尿流」一般跑出來,哆嗦著道:「皇上讓娘娘自回去。」

至於原話是不是這般,亭幽也不敢再問,匆匆去了。

這幾日宮裡的人都過得戰戰兢兢,誰都知道定熙帝在發火,這是從沒有過的事情,大多數時候,定熙帝的臉雖然陰沉但還不至於嚇得闔宮上下都哆哆嗦嗦,哪怕生氣也多為暗中處置了就是,並不如近日這般,彷彿點著了的炮仗,隨時準備炸人。

連王九福都險些去了漠北為奴。

過得三日,王九福前來和曦宮傳旨,亭幽自知是躲不過的,卻沒料到來的是這麼一則聖旨。

崇真寺。

歷來便是宮妃出家的地方。先帝去後,無子無女,份位又低的妃嬪都是送來這裡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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