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季泠點點頭, 進了內室,裡面基本算是她的小書房,桌上擺著一幅還沒畫完的墨荷圖。

成康的目光一直跟著季泠,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 她才收回視線,回頭道:「楚部堂與夫人可真恩愛。」

楚寔淡淡地笑了笑沒回答, 本就是私事兒, 自然不必在外人面前提及。

王梓燚的確是身負重任, 天下局勢驟變, 定西侯再不是朝廷唯一能倚重的帥才,眼見著楚寔異軍突起, 他自然想強強聯手。

定西侯的兒子雖然都死光了,但還有個女兒不是。再者, 他也不算老,後院小妾無數, 也不信就再生不出個兒子來。有了兒子, 奪了那個位置也就有人繼承了。

王梓燚本該是王、楚兩家聯手的紐帶。但這樣大的事兒,自然也不該是王梓燚出面,可她心高氣傲, 既然是自己將要嫁的人, 她當然要先見一見,掂量掂量楚寔的分量。

來之前王梓燚其實已經先入為主了。她出身高貴,自己也是才貌過人,楚寔年歲比她大許多不說, 家中更有嫡子,她已經是極不情願,壓根兒就不考慮。走這一趟也就是想尋個過得去的理由去說服她爹而已。

卻不想神女無意,襄王也是無情。

偏生這就激起了王梓燚的戰火。成康縣主的心性兒一直都是沒變的。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感興趣。

王家打的主意,不是沒人猜到的。且看王梓燚在武昌府留了下來,以男裝示人經常出入督府就明白了。

季泠何等敏感的人,她磨墨的時候好幾次都忍不住去看楚寔。

「想說什麼?」楚寔擱下筆問。

季泠掙扎了半天才啟口道:「表哥,成康縣主是有意於你么?」

楚寔道:「你怎麼會覺得她有意於我?」

季泠道:「我覺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對。」

楚寔似乎來了興趣,朝季泠傾身過去道:「哦,怎麼個不對法?」

「反正就是不對。」季泠嗔道。

「那阿泠看我的眼神有沒有也不對?」楚寔問。

季泠這才曉得楚寔又逗她,她撇開頭,心想楚寔不願回答就算了。

楚寔將她摟過,「想什麼呢?覺得我不回答就是心虛是吧?」

「你怎麼跟我肚子里的蛔蟲一樣?」季泠沒好氣地道。

楚寔捏了捏她鼻子,「好了別吃醋了。成康對我未必是有意,只是定西侯有那個打算而已。而成康從小被寵壞了,那性子是只容她不要人,容不得別人不要她。我與你情投意合,她便覺得我沒像其他男子那般捧著她追著她,她就非要贏這一局不可。」

「這是什麼心態啊?」季泠不解。

楚寔道:「總之你不必覺得她對我真有意就行了。無論她心意如何,我心裡卻只有阿泠你一個。」

楚寔的甜言蜜語,季泠可是聽得多了,尤其是床笫之間時說得最溜,哄得她雲里霧裡的,不知被他討了多少便宜去,可即使這般,季泠也沒能生出免疫力來,只要聽到了必然面紅耳赤。

「那你為何任由她靠近啊?」原以為挺難開口的,沒想到說出來時卻如此自然,季泠一說完就趕緊道:「我可不是吃醋啊,就是隨便問問。」

楚寔道:「只是想拖延一點兒時間而已,讓定西侯那老匹夫覺得有可能聯手罷了。陝西遲早會到我手裡的。」楚寔既不願意跟定西侯聯手,卻也不願意把他逼到朝廷那邊去。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定西侯消失。

若是以前的楚寔定然不至於如此不擇手段,但有那一場夢,讓他對定西侯實在生不出任何好感來。

季泠是著實沒想到,楚寔一邊拖著成康,一邊打的卻是這主意。可不知怎麼的,她心裡那根緊繃著的弦卻鬆了下來,松下來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是那麼那麼的擔心,擔心楚寔會另娶。

曾幾何時,她竟然這麼依戀楚寔了?季泠不由駭然,她原來不是打算,既然成了夫妻,就那麼湊活著過日子,但也只是湊活著過而已。

心裡惶惶然的,季泠有種很恐懼的感覺。她太明白喜歡上一個人會多令人傷心。當初楚宿……

思及楚宿,想像里的那種痛苦並未如期而至,好似那真是前世的事兒了一般,竟然讓她心裡一絲漣漪都不能泛起了。

這一想,季泠就更惶惶然了。她知道那是因為楚寔待她太好了,好得她覺得已經超出了她所應得的,因此總是不踏實。

「想什麼呢?眉頭都皺在一起了?」楚寔替季泠展了展眉。

「成康縣主那般美,難道表哥就一點兒也沒動心?」季泠下意識地道。

楚寔大笑道:「你認真問的么?」

季泠點點頭。

「這天下還有誰能同阿泠媲美的?她連你的三分都不到。」楚寔道。這話雖然誇張,可是各花入個眼,成康在楚寔的眼裡評價很不高。

季泠茫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是我終究也會老去啊。」

「是擔心以色侍人者色衰愛馳?」楚寔一針見血地道。

季泠點點頭。

「阿泠,若說這個你就真是高看自己了。這女子的美,只倫容貌那是下乘,天下多少花魁容貌都只能算中等,卻吸引了那許多狂蜂浪蝶,憑的可不是臉。」楚寔道。

季泠悶悶地道:「我當然知道,她們詩詞歌賦無一不通,更是知情識趣,溫柔解語嘛。表哥不也有一位紅顏知己,名震天下么?」

楚寔摸了摸鼻子,尋思著不知是誰告訴季泠他以前的事兒的,若是叫他找了出來,呵……

「我想說的卻不是這個,你想想你光憑一張臉卻是贏不過那些人的是么?」楚寔問。

季泠點點頭。

「可為何我心裡偏偏就只裝得下一個阿泠呢?」楚寔問。

季泠哀嚎一聲,「你又說這些話來哄我?」

「我哄你什麼了?」楚寔將季泠捂在耳朵上的手拉了下來,「人和人的緣分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阿泠,你雖然美絕天下,若要說無一人能媲美卻也是誇張對么?」

季泠又點點頭。

「可我依舊只要你,不是為你這張臉,只是因為合契。不是因為你美,也不是因為你溫柔乖順,只是因為你剛好就是你,我們剛好相合而已。」楚寔道,他知道季泠心裡的惶惑,像個走在懸崖邊的人,輕易是半步都不肯邁出來的,必須反反覆復地跟她說,讓她感受到才能安心。

楚寔也不是那喜歡說甜蜜話的人,然則對上季泠,你若不說,她就容易把自己矮化。

「所以莫說是成康了,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除了多看一眼之外,也絕對不會有二心。」楚寔道。

季泠嗔了他一眼,「什麼叫多看一眼?」

「瞧瞧,就說了一句話,這醋罈子就翻了,是吧?」楚寔又動手捏季泠的耳垂。他說得沒錯,季泠與他的確合契,合契得讓他無一不喜,無一不愛。

到底成康在這對夫妻之間也就激起了一番談話而已,之後再無半點泡沫。隨著定西侯的離世,曾經高高在上的成康縣主,這一次也再無人護佑而跌落雲端。

季泠再次回京時,京城的天早就變了,只苗太后帶著小皇帝還抱著幻想在苦苦支撐。苗冠玉這一次同楚寔雖然再無交集,然則到底是命貴,依舊成了苗太后,生下的兒子也是先帝唯一活著的兒子。

十年的時間已經足以改變許多人和物了。

周容像一朵已經枯萎的花,眼角的細紋密密麻麻,雖然姿態傲然,氣質端貴,卻已經全然沒了水分。臉瘦而刻,眼神里少女時的爛漫,新婚少婦時的嫵媚都已經消失,活脫脫的周夫子的再版,目下無塵。

「大嫂。」周容上前給季泠見了禮。

若是叫外人看見只怕要驚奇了,這兩人單看外表的話,說周容是季泠的娘都有人相信。她們本就相差了八歲,可一個彷彿被歲月格外優待,另一個卻彷彿跑在了歲月的前面,越差越遠了。

按說季泠的年紀也不年輕了,已到而立。可她整個人卻像是盛放到最燦爛時的花,不見絲毫頹敗、枯萎,就像前一刻才剛剛舒展開花瓣迎接朝陽的牡丹。

用美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其態了。

在她身上,當初質弱而卑的季泠再也找不到,也再沒有人會懷疑她就是當初的季泠,因為怎麼看,她們都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一個是轉瞬即逝的朝露,一個是光芒萬丈的明珠。

彼此別過後,周容身邊的丫頭蕙蘭道:「真想到大夫人會是那樣的。」

蕙蘭沒見過季泠,畢竟她已經離京十年了。然則蕙蘭跟著周容見過的貴夫人卻是數也數不清了,反正季泠跟她想像的就是不一樣。

周容笑得有些勉強地道:「美得讓人想不到是么?」

蕙蘭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周容問。

蕙蘭道:「倒不光是因為美,總是覺得有些不一樣,就是想不出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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