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王二嬸卻也不怕季泠聽明白, 「娘子也別覺得我這是辱你耳朵,咱們女人家, 在這世上多不容易啊。家裡男人不爭氣, 讀書讀幾十年也還是個窮秀才, 還得靠咱們賺錢養家。你不賺點兒外水, 能養活這一家子么?」

「再說了, 你家秀才又不在, 你這出去回來的,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 他什麼都不會知道。」王二嬸繼續勸道,「娘子也別嫌我沒廉恥,這人啊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我年輕時候也跟娘子一樣,靦腆得不行, 也有幾分姿色, 被我們一條街上做生意的看上了。生生將我那一點兒子營生給弄沒了,哭天叫地都不行, 吃了多少苦頭啊,最後還不是……」

「哎,娘子可不是我嚇唬你,那馬掌柜的很有些手段, 你要是不從, 只怕……」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可沒想到楚寔不過是一個來月沒出現, 這牛鬼蛇神就都出現了。季泠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起了當初余芳為何將她送到楚府的原因。

馬掌柜沒有泛起任何水花,福隆當鋪隔天突然沒營業,王二嬸家也是關門閉戶的,到第三日季泠才從曾小妹嘴裡知道,王二嬸突然搬家了,連夜搬走的。都在猜測是不是追債的找上門兒了,只有季泠知道,楚寔雖然一直沒出現,可他的人從來沒撤走過。

季泠微微嘆了口氣,她既覺得對不住楚寔,可又實在沒辦法回應他,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有些故作和拘束,甚至還帶著一絲害怕,必須也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

誠如他所說的,他不在的日子,她過得自如許多。如今她日日做著卧雲紙,因為質量上乘也不愁賣,甚至還供不應求,能自己維持生計很是開心,先來上街嘗嘗各種吃食,日子不溫不火的卻格外安心。

中秋那晚,小憐沒等季泠吩咐,就在院子中間放了張桌子,放上香爐瓜果準備拜月。

季泠從窗戶里望見走出來道:「這是做什麼?」

小憐道:「娘子,快來拜拜月神娘娘,今兒是團圓的日子呢,秀才都沒回來,你難道不想他么?快來拜月神娘娘保佑你們早日團圓吧。」小憐說完還去拉季泠。

季泠無可奈何,只能應應景兒,但心裡求的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楚寔坐在隔壁院子那株幾十年的大樹枝丫上,就那麼看著季泠拜月。雖然季泠是幾個月沒見著他了,可他早已經閉著眼睛都能知道密道在哪裡該轉彎,在哪裡該往上了。

季泠所剩的日子不多,楚寔如何捨得一日不見她。然而這最後的日子,是讓她依照她的心意一個人過,還是自私地非要留她在身邊糾纏,楚寔想選後者,可是那一聲「韓令」去讓他再沒有選擇的餘地。

曾幾何時,要走進季泠的心如此難了?

曾經,楚寔覺得季泠的心是天下最容易得到的,無論誰對她好一點兒,勾勾指頭她似乎就能過去。然則親身經歷之後才知道,許多事都是想當然。

沒有人的心是不寶貴的。

而季泠的心,他似乎一開始就沒得到過,甚至都不能去責備她,為何那麼輕易就移情別戀了。

當他有所保留的時候,季泠那麼敏感,又何曾敢放肆自己的情感。

「娘子,剛才你求月神娘娘保佑秀才早日回來沒?」小憐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問季泠。

季泠只笑了笑,並沒回答,這個答案,小憐想知道,楚寔又何嘗不是抱著期望。

所以踏著月色,他敲響了小院的門。

小憐打開門一見楚寔,就立即歡呼了起來,「娘子,娘子,你快來看,誰回來了。月神娘娘顯靈了。」

季泠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吃驚地看著楚寔走進門。臉上的笑容勉強而敷衍,別說楚寔,便是小憐都能看出端倪來。

「表哥,你……」季泠原以為那個晚上之後楚寔不會再出現的。

楚寔看向小憐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去燒水煮茶。」季泠有些不自在地道。

「我不是客人,阿泠。」楚寔阻止了季泠的客套。

季泠的手無意識地在身側的裙子上擦著,她有些緊張。

楚寔徑直走到屋內坐下,環顧了一下四周,整潔雅緻,屋子裡有了姑娘家的氣息,添了些小玩意比如泥人之類的,卻是他在的時候沒有的。

「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楚寔道。

季泠搖搖頭,「沒呢。太后的身子還好嗎?」

楚寔點點頭,蘇太后的身子骨比季泠可強健不少。

季泠低頭道:「我這個皇后不在宮中,你是不是費了很多口舌?」

算日子,如今楚寔肯定從西苑搬回了宮中,她沒有隨行,卻是要難為他找理由的。

楚寔苦笑道:「你身子一直不好,誰都知道的。」

季泠沒再說話,感覺自己要問的似乎也都問完了。

「有沒有什麼地方想去走走的?遠處也行。」楚寔問。

季泠心裡立即冒出了一個念頭,她很多很多年都沒回過老家呢。可她還是搖了搖頭,覺得太麻煩楚寔了。

夫妻過成這樣,真可當得上是至親至疏了。

「想回老家看看嗎?我讓北原送你回去。」楚寔道。

季泠詫異地抬起頭,楚寔的眼睛好像一直都能看透人心。「那我就悄悄地回去看看爹娘的墳冢好么?」

「沒什麼不好的。」楚寔一直都是行動派,第三天上頭季泠就已經啟程了。等她再回到京城小院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飛雪的日子了。

冬日裡有些難熬,屋子裡燒了五、六盆火盆都覺得渾身發寒,季泠越發地懶得出屋子,埋頭寫著自己最近這些時日新想的菜譜,想著寫好之後給王婆婆寄去,請她指點一下。

偶爾寫累了,季泠抬頭望向窗外,總覺得前方的大樹上有個黑影,略像人的剪影,心裡想著那或許是楚寔安排的影衛,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季泠也不想想,若是影衛如此容易被一個普通人就發現了,那也就沒資格做影衛了。

楚寔蹙著眉,即使隔著窗紙,從季泠的剪影也能看出她又瘦了,倒不是她自己沒照顧好自己,而是她只怕拖不過這個冬日了。

周宜徇被楚寔催逼得都要跳河了,卻依舊想不出任何法子來,她早已是病入膏肓,想到此,楚寔就恨毒了韓令。

若非他婦人之仁聽了季泠的話,季泠的身子早就好了。若非他給季泠尋的那虎狼之葯,哪怕她就是每年只清醒一個月,可總讓人有盼頭。只要有時間,楚寔就不信翻天倒地找不出解救季泠的法子來。

可就是這麼個人,卻走進了季泠的心。

「娘子越發瘦了,這是想秀才了吧?他卻是去哪裡尋友了,難道就一點兒不掛記娘子?」小憐早晨燒水來伺候季泠洗臉時不由抱怨。

約莫是相處久了,季泠的性子又太好,如今小憐那心總算從秀才身上偏到了季泠身上。

季泠洗了臉道:「小憐,你把窗戶打開吧。」

小憐應聲去開了窗,嘴裡卻道:「今日天陰得厲害,只怕很快就要下大暴雪了。」

這話才說完呢,天空里就飄起了鵝毛般的雪片,「娘子,真的下雪了。」小憐回過頭去,卻見季泠正往地上倒。

小憐急急地上去將季泠扶了起來,「呀,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季泠只覺得自己膝蓋以下彷彿都凍成了冰柱,而那寒意正從她的雙膝往上冒,很快她的大腿想必也不能動了。

人到大限的時候似乎都有絲預感,季泠凍得瑟瑟發抖,「小憐,你扶我上床去。」

只是話還沒說完,屋子的門就被人從外推開了,進來的不是楚寔又是誰,他臉上帶著焦急的神情,徑直走過來抱起了季泠,「阿泠,我帶你去看周宜徇。」

「呀,秀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小憐驚喜地道。

然這當口卻又有誰有心思理會她的歡喜。

楚寔回身對著小憐道:「你先出去。」

小憐懾於楚寔的語氣,匆匆地走了出去。一出門卻見兩個不認識的大男人正在堂內,剛問了句,「你們是誰」,就聽來人道:「小憐姑娘,你先家去吧。」

小憐回身就想往屋內沖,卻被北原攔了下來。

屋子裡季泠將頭靠在楚寔的肩頭,由他抱著走進了密道。

「表哥,別點燈行嗎?」季泠輕聲道。

可她的聲音對楚寔而言,甚至比不上她身子來得輕,她輕得就像一片霜花,彷彿見著光就會融化。

楚寔「嗯」了一聲,「別怕,阿泠。」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可楚寔走在裡面卻穩穩噹噹,絲毫不影響腳下的步伐。

「表哥,我的日子是不是到了?」季泠問。

「別瞎想。」儘管楚寔的聲音竭力平靜,可那一絲顫音還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季泠在楚寔的懷裡調整了一下姿勢,將頭更舒服地放在他的肩上,閉著眼睛幽聲道:「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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