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季泠在心裡替楚寔辯解道, 那是因為她正在治療寒症的關鍵時期,而那邊還有華清池的溫泉, 對她的身體有好處。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少卿就是再神通廣大, 總不至於知道鎮西衛要反吧?」戴文斌道。

「可咱們是什麼時候知道鎮西衛反的?」孫陽山問, 「那時候鎮西衛剛入陝西, 總是有功夫去將夫人接過來的。」

戴文斌不說話了。

「你說得沒錯, 少卿對他夫人的確也算是情深義重了, 所以有些事不能直說, 只能讓他夫人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自己提出來。」孫陽山道。

季泠拚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才能不發出聲音來,但眼淚卻已經流了出來。

「只可惜楚夫人對不住少卿對她的情意。她腦子要是夠清楚的,就該知道她不該活著擋了成康縣主的道, 也阻礙了少卿的大業。」

這句話像一柄鐵鎚敲在了季泠的腦袋上, 讓她的腦子嗡嗡作響,久久不停, 等她淚流滿面地回過神來時,孫、戴二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有些事,季泠不去想並不代表她蠢,她知道孫陽山的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否則督府的後花園, 為何以前從沒見他們逛過, 今日卻偏偏讓季泠遇到了,還聽到了這番話。

果然是她太蠢了, 所以他們才不得不親自出面來點醒她。

季泠坐在園子的魚池邊上,屈膝抱著膝蓋,愣愣地看著池子里的游魚。她想她早該想到的,楚寔從來就是有大志向的。她實在是太笨了,所以才看不出他志在天下。

那樣的人早就不是她能匹配的了,成康才是他最好的選擇。她能幫他得到一切,自己只會是楚寔的累贅。

這一路的逃亡,她看了許多,也想了許多,做出這種決定其實一點兒都不難,她只希望天下太平,再不要有那個村子的事發生,不要再讓芊眠的悲劇重演。

她這輩子偷來的時光已經足夠美好,足夠圓滿。

人,不能貪心的。貪心會使人厭倦,就像楚寔給她講的那個故事一樣,貪婪的漁夫最後什麼都沒得到。

原來那麼早的時候,她的表哥就在暗示她了么?她居然沒有聽明白,他是失望的吧?

水面上,一滴一滴的淚滴落下,暈出了無數的圓圈。季泠吸了吸鼻子,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這一天她不是早有預料么?

她早就知道的,可當它真的發生在眼前時,她卻那麼不舍,心痛得無以復加。

季泠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努力扯出一絲笑容,她想用這種笑容去面對楚寔,讓他知道她很高興,她只盼著他能一生順遂如意,子孫滿堂。

季泠回屋換了身衣裳。從西安過來時,她什麼都沒有,可住進來之後,很快衣裳、首飾就全都流水似地送了進來,最上乘的布料,最時新的款式,最好的做工。楚寔待她一直都那麼好,那麼好,好得讓她都不捨得走了,真是太貪心了。

季泠用簪子挑了點兒胭脂,在掌心裡抹勻了再拍到臉上,再抹了點兒據說如今最盛行的桃花色口脂,從鏡子里可以看到,她的氣色終於好了起來,白里透著粉,很美。

坐在飯桌前,季泠曾想過最後給楚寔下廚做頓飯的,可又怕他今後惦記那個味道,反而不美。只可惜她制的那些卧雲紙,想必早就凌亂於馬蹄之下了。

季泠吸了口氣,笑了笑,這樣也好,不給他留下任何東西,才是對楚寔最好的回報。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楚寔依諾回了內宅用飯。季泠看見他進來,忙地站起身,指揮丫頭打了水來,親自給楚寔絞了帕子,替他細細地擦著手指。

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當他用手包著她的手時,是那麼溫暖。季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和楚寔十指相扣。

「怎麼了,阿泠?」楚寔笑著扣住季泠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坐下。

季泠低下頭,用雙手捧住楚寔的手輕聲道:「表哥,你可不可以替芊眠報仇?」

楚寔愣了愣。

季泠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道:「表哥,我希望天下太平,黎民百姓都能安居。」她低下頭親了親楚寔的手背,「表哥,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嗯,我會的。」楚寔摸了摸季泠的頭髮,「芊眠的仇你不說,我也一定替你報。」

季泠笑了笑,然後道:「表哥,我不想再回楚府了。」

楚寔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

「你重新娶個妻子好不好?老太太把我從小養大,我不想她罵我忘恩負義,害了她最疼愛的孫子。」季泠雖然一直告誡自己不許哭,可淚水就是止不住。

「你在胡說什麼?」楚寔呵斥道。

「我沒有胡說,表哥,你就聽我這一次的吧。」季泠哭道:「我覺得好累,好辛苦,每次看到母親和老太太,我都想逃,我都不敢看她們失望的眼神。表哥,求求你了,讓我走吧,我再也熬不住了。」

「這是你的心裡話?」楚寔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聲問。

季泠看著楚寔的眼睛道:「表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對我一直都很好很好,可是你越對我好,我就越受不住。」她苦笑了一聲,「這大概就是天生沒福氣吧。」

季泠重新捧住楚寔的手,「表哥,你原諒我好不好?就當對我最後再好一次,讓我走吧。」

楚寔抬手扣住季泠的後腦勺,將她拉到自己的眼前,「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麼了?」

季泠搖搖頭。

楚寔將額頭抵在季泠的額頭,與她鼻尖碰著鼻尖,「阿泠,這一生我只要你一個妻子。」

季泠閉了閉眼睛,任由眼淚從眼角滑落。

「等著我。」楚寔低低的,充滿了無奈地道。

他說等著他?儘管早就下了決心,可在聽到這句話時,季泠才發現原來她心底其實是存著那麼一絲僥倖的。

季泠抬起眼皮看向楚寔,親了親他的嘴唇,沒有回答楚寔的話。

因為她想起了楚寔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說她必須得有孩子。

不是他必須有孩子,而是她必須有。因為只有有了孩子,或許她才有一絲希望能回到他身邊。

可是儘管她性子懦弱,腦子也笨,善良得誰都可以欺負她,但季泠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沒想過再回到楚寔身邊。

為了楚寔好,也為了成康好,為了他的整個家好,她都不能再回來的。世上沒有完全法,魚與熊掌也不能兼得,她一直都很明白那個道理。

晚上季泠窩在楚寔的懷裡,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那麼相依相偎,卻又至遠至疏。

既然已經快刀斬了亂麻,那也就沒有必要拖泥帶水了。

季泠次日就收拾起了行李,她無需自己開口,自然有人會把它們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她,本想留一件楚寔的衣裳做紀念,可打開衣櫥才發現,他平日用的東西都是放在前院的,她到南昌後楚寔冷了她好一陣子,所以東西並沒放進來。

季泠生平第一次踏足楚寔處理事務的前院,有些忐忑。

守在書房前的南安朝季泠行了一禮。

「我想進去行嗎?」季泠有些遲疑,她怕被拒絕。

南安朝旁邊讓了讓,這就是不阻攔的意思。

季泠鬆了口氣,走到楚寔平素不回內院時住的屋子,他的衣物果然放在這裡。她伸手翻了翻,無意間卻瞥到了一襲「玄色織金卐字寶相花紋袍子」。

季泠的心就似掉入了冰井裡,一直往下沉。又悲又涼。她顫抖著手將那襲衣裳拿出來,緊張地翻到袖口。

在她的夢裡,那件袍子袖口的襕邊上有一朵寶相花,顏色與別的不同,雖然乍看並不顯眼,可若是仔細看的話,就會有色差。

季泠多希望這一件和她夢裡的不一樣,可那朵寶相花卻將她所有的僥倖都擊碎了。她想不明白為何夢裡的衣裳會出現在這裡,這實在太過荒唐。

季泠轉身問南安,「表哥的這件衣裳是哪裡來的,怎麼從沒見他穿過?」

南安看了看道:「是繁纓姑娘做給公子的。沒穿過許是因為不喜歡吧。」南安這還以為季泠是在呷醋呢。

季泠愣愣地不說話。

南安道:「不知夫人要找什麼,不如小的幫你。」

季泠緩緩地搖了搖頭,空著手走了出去。

她走的那天楚寔一路將她送到郊外,十里、二十里、三十里……可終將是要離別的。季泠抬頭望著楚寔,她很想問問他那件衣裳的事兒,為什麼她的夢裡會有,可到最後還是沒問出聲。問了又有什麼意思?那個人是楚寔呀,哪怕他要她的命,她也甘之如飴。

何況,那不過是她的一場荒誕的夢,也許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也許她是哪天在哪裡見過那件衣裳,就把它做到了夢裡。

楚寔輕輕摟住季泠,「我讓任貴跟著你去,到了那邊他會好生照顧你。你自己也不要瞎想,此間事了,我就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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