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季泠自然是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的,將她和楚寔之間的林林總總全都說了出來。她其實也很想知道答案, 所以希望老太太聽了之後能抽絲剝繭找出原因來。

然老太太也是越聽越糊塗, 先開始她也和蘇夫人一樣, 以為楚寔是瞧不上季泠, 但她又覺得不可能, 若真是瞧不上的人, 楚寔當初怎肯點頭迎娶季泠。

這會兒又聽季泠說他給她建廚房, 請廚子教她蜀地菜式之類的事兒,又不像是不上心的樣子。而且何止是上心, 完全就是很體貼季泠。若是楚寔在這兒,老太太肯定要問個清楚他是怎麼想的,但如今楚寔在山東,跟山東的義教比起來, 圓房不圓房似乎就沒那麼要緊了, 因此也不好寫信去問。

季泠最後咬了咬嘴唇道:「老太太,都是我的錯, 總是拖表哥的後腿,也上不得檯面,我……」

老太太搖搖頭,對季泠的不滿肯定是有的, 當她提及當初的布政使劉夫人和後來的柴夫人的事時, 老太太的確是恨其不爭的。

季泠走上前在老太太跟前跪下,「老太太, 其實這件事在我心裡已經想了很久了,我本就配不上表哥,還求您和母親再為表哥擇一門良配,我願意落髮做了姑子,日日為老太太祈福。」

當尼姑對季泠來說並不是什麼艱難的事兒,老太太佞佛,她從小就跟著她也看佛經,所以從心性兒上就親近佛,她本就是文靜的人,哪怕長年青燈古佛也不怕。

老太太的眼神卻由之轉厲。

季泠趕緊道:「老太太,我不是在以退為進的逼你,只是,只是……」季泠對心底的那種無力感,實在不知該如何出口,只能呢喃道,「是我太笨了,對別人容易的事情,到我這兒就千難萬難,內院的事情還要勞累表哥為我操心,我,我愧對老太太這麼多年的撫養。」

老太太見季泠說得情真意切,也知道她的性子,不是那種拿捏人的,想必說的是真話。她嘆口氣道:「泠丫頭,這不怪你,是我本就沒怎麼教你。」當初想著季泠的親事簡單,不用應酬許多人物,所以她懶於與人寒暄,老太太也沒逼她,可誰曾想她會嫁給楚寔。

季泠趕緊搖頭,卻聽老太太道:「不教而誅可不是咱家的行事,而且這樣的話你也不要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下堂妻。你若是不想別人說大郎的閑話,就不要再說什麼做姑子的話。」說到最後老太太已經算是疾言厲色了。

季泠點了點頭,她不是不知道裡面的輕重,不過就是存著僥倖,希望老太太能應承而已。

見季泠乖乖聽話,老太太這才緩和了語氣道:「如今你回來了也好,我是年紀太大了,你跟著你母親多看、多學,事在人為,沒有人天生就那麼能幹。」

老太太又多說了幾句話便打發了季泠,次日又尋機會將芊眠叫了過來,細細問了,主要還是怕季泠有所隱瞞。

芊眠的確說得更詳細,許多季泠難以啟齒的話,她都能說出來,不過全都和季泠說的是一個意思。聽在老太太的耳朵里就成了楚寔極為重視季泠,處處為她著想,至於為何不圓房,芊眠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老太太將問出的話告訴了蘇氏,蘇氏卻是不信,「只怕季泠早就收買了芊眠,這件事兒還得再問問繁纓,至少那魏姨娘的事兒,我就覺得有鬼。」楚寔做人做事可不是薄情之輩,既然納了那魏氏,如何會隨便就打發了。

繁纓聽到問及魏姨娘的事情,又聽蘇夫人的口吻那是篤定季泠動了手腳,若換了其他主母,繁纓只怕就要落井下石,但對季泠卻不能,還是那句話,對她而言,再沒有比季泠更合適的主母了。待人和氣,也不爭寵吃醋,且本身就沒有寵,若真是換個人來,繁纓的日子只怕就未必好過了。

所以繁纓只是實話實說,甚至還說了兩句季泠的好話。

老太太道:「我就說泠丫頭不是那等心機深沉的人。那魏姨娘是那土司強塞給大郎的,大郎雖然脾氣好,卻也不是沒有傲氣的,哪兒能被人那般拿捏,送走了倒好,一個土司小妾的妹妹,還不配進咱們家門兒。」

老太太做慣了主母的人,對妾室天生也是不喜。

這事兒問到這兒,季泠的事兒也算是問清楚了,雖然沒什麼大錯,可小錯卻是一大堆。蘇夫人道:「有時候心機深沉反而還好些,至少事情能理得順,老太太,你看看泠丫頭都做了些什麼,連大郎上峰的夫人她都能怠慢,這不是害大郎嗎?」

這件事上老太太也維護不了季泠,只嘆道:「她畢竟年雖小,以前在家裡時也沒下心教過她,如今回來了,你將她帶在身邊,多指點指點吧。」

蘇夫人還想說話,卻聽老太太道:「不然你覺得該怎麼辦?休妻嗎?」

這話蘇夫人卻不敢說,好歹季泠也是老太太養大的,再說無故休妻,外頭還不知道會怎麼傳呢,因此只能捏著鼻子忍了,哪怕看不慣季泠也得教她。

然而這樣的大府里,處處都是漏風的牆,季泠和楚寔沒圓房的事兒,很快季樂就知道了,她這兩年的二少奶奶可不是白做的,有了身份,很多事兒就是順理成章的,連銀子都趁手了許多,良性循環下,身邊拉攏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居然兩年多了他們都還沒圓房?」季樂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就翹了起來,她原以為季泠比她過得好了許多呢,還不用在府里伺候婆母,卻沒想到比自己都不如。

然而笑著笑著,季樂卻又沉下了臉,只因想到她和季泠其實差不多算同病相憐,雖然都嫁了「極好的」夫婿,可惜成親後的冷暖卻只能自知。

早起,季樂的院子和季泠的院子幾乎同一時間打開。因為老太太還在,所以大房和二房沒分家,長輩都住在東路的院子里,而小一輩的則住在西路。

季泠和季樂這都是要去婆母跟前伺候,所以出門的時候都差不多這個點兒。

京城的仲秋已經頗為寒涼,早起天色未明,狹窄的通道邊剛好是風口,吹得季泠的披風獵獵作響。她跟季樂打了聲招呼,手裡則緊緊捧著暖爐。

季樂雖然手裡沒捧著暖爐,但嘴唇也凍得發烏了,她跟季泠打了招呼道:「你這是去大伯母哪兒么?」

季泠點點頭。

季樂心裡又更加平衡了,可算是季泠也得伺候婆母大人了,蘇夫人的難伺候可一點兒也不輸楚宿的母親章夫人的。

一路上季泠和季樂也沒說上幾句話,兩年多不見有些生疏了,但更多卻也是因為實在無話可說。

季泠進了蘇夫人的院子,她剛打完一圈太極。這些貴夫人比尋常人更講求養生之道,五禽戲那種蘇夫人自然不屑去做,畢竟動作和姿勢太不雅,耍猴似的,因此太極就成了她們的偏愛。

和碧見蘇夫人收功,趕緊將擰好的熱帕子遞了上去,蘇夫人擦了擦手,這才看向跟她行禮的季泠,也沒說話,轉身進了屋子,季泠趕緊跟了上去,大氣兒也不敢出。

蘇夫人在妝奩邊坐下,和碧身邊的小丫頭將打好的熱水端了進來,和碧則取了一領白布圍在蘇夫人脖子邊,伺候她開始正式洗臉。

季泠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生怕錯過一絲細節,她第一天來伺候,什麼都不懂,所以也不敢上前,唯有看明白了,明日她才能接手。

和碧給蘇夫人圍好了脖子,這才從妝奩邊的多寶閣上取下一個青瓷薔薇花的細頸小瓶來,滴了三滴大食來的玫瑰露到洗臉瓷盆里。

玫瑰的氣味很別緻,季泠只聞一聞便知道了來歷。

蘇夫人洗過臉,就開始梳頭。這回倒不是和碧了,而是有個專門的婦人進來伺候。她姓趙,年歲不大,二十五六的樣子,家傳的手藝,專門給人梳頭。前些年蘇夫人託了關係才聘得她入府的。

這年月,但凡有一門手藝,女子也能了不得的,譬如王廚娘,譬如趙梳頭。

蘇夫人今日梳的是簡單的元寶髻,乃是不用出門的裝扮,若要出門做客,髮髻的模樣可要費很多心思的。

梳過頭之後才開始傅粉,到這兒原本一臉平靜的蘇夫人就皺了皺眉頭。她年歲也不小了,四十好幾的婦人,保養得再好,兩頰也開始冒出淡淡的褐斑了。以前擦點兒粉還能這樣,這兩年越發地明顯了起來,擦粉也遮不住了。每一次看到那褐斑,蘇夫人就不高興。

和碧每天最怕地也是這時候,蘇夫人不高興,首當其衝地就是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

「傻站在那兒幹什麼,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今日蘇夫人倒是沒呵斥和碧,而是對著鏡子斥責背後的季泠。

季泠只得輕輕上前,不是她想站樁似的,而是蘇夫人屋子裡一切都井井有條,人人各司其職,完全沒她的事兒。虧得和碧見季泠尷尬,將手裡的粉盒給了季泠,然後往後退了半步。

季泠接過了粉盒卻依舊有些獃獃,她是真沒怎麼上過粉。天生麗質,皮膚細膩光滑得好似剝了殼的煮雞蛋,哪裡需要脂粉來污顏色。

蘇夫人一看季泠的呆愣,心裡就知道原因了,年輕女子的美貌永遠都會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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