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繁纓本早就在門口等著了, 見楚寔折轉方向,上前追了兩步, 待看清楚後他去的方向後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季泠再不得寵那也是主母, 繁纓很知道楚寔的規矩, 容不得下頭人作亂的。

楚寔的腳步很輕, 就站在黃昏時立的窗邊, 窗內的季泠一點兒也沒察覺外頭有人, 還在忘情地作畫。

雖說勤能補拙, 但是祖師爺不賞飯吃也是枉然。楚寔看得直搖頭,季泠的畫技在他眼裡自然是頗為拙劣的, 只能說形象,可卻幾乎沒有意蘊,再怎麼畫,頂天了也就是匠作。

季泠埋頭太久, 抬起手腕揉了揉脖子, 才發現楚寔就站在窗外,那一瞬她眼睛都驚得瞪大了一半, 主要是這麼晚了楚寔出現在這兒讓她太意外,說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表,表哥。」

楚寔點了點頭往前走, 繞過了門走了進來, 見季泠正忙著收畫紙,便在側面的羅漢榻上坐了下來, 捏了捏眉心。

季泠見狀簡直手足都無處安放了,芊眠卻在旁邊直朝她眨眼睛。季泠當然知道芊眠的意思,可真當這一刻要到來的時候,季泠卻發現她心裡很恐懼,所以遲遲不肯上前。

芊眠默默地退了下去沏了杯茶,溫度剛剛好,想要端進去讓季泠送過去,可走到槅扇邊,卻聽裡頭楚寔道:「你這畫工不行啊。」

季泠眼看著腳,腳尖對著腳尖地站著,抬不起頭來。琴棋書畫是姑娘家必備的修養,她當初在楚府時除了琴其他的是真沒修鍊到家,主要是興趣不在那些上面,自己也不上進,得過且過的,哪知道現在居然嫁給了楚寔——才高八斗的狀元郎。

楚寔歇了歇,微醺的不適稍微緩和了點兒,起身走到案邊,看著呆愣著不動的季泠道:「發什麼愣,鋪紙啊。」

季泠這才恍如夢醒般上前取了一張宣紙展開,案上的顏料都還沒來得及收,楚寔正好可用。

楚寔提起筆很隨意地畫了幾筆,季泠愁了一個晚上的寒梅圖就躍然紙上了,老枝虯勁,梅自凌寒,沒有其他任何的修飾,卻將人一下就帶進了寒冬梅放圖裡,意境悠遠。

季泠看得出神,她雖然畫技不高,可跟著老太太那麼些年,眼光卻被養得很刁了,楚寔這幅寒冬梅放可稱佳作,卻只不過是他醉後隨意而作。

「一套想要多少幅?」楚寔問。

季泠慢了半刻才明白楚寔的意思,趕緊道:「十二幅。」

楚寔點點頭,似乎畫梅畫出了興緻,只聽得紙上「窣窣」的落筆聲,不到半個時辰,十二幅形態各異的寒梅圖便呈現在了季泠眼前。

季泠賞得發痴,不由自主地開始想這些畫要是落在碗碟上該多美啊。

楚寔擱下筆點了點頭,自己也很滿意,「想不到多日不曾提筆,功力還不算衰退。」

換了別人,這會兒就要趕緊說甜蜜話了,贊楚寔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什麼的,偏季泠完全沒那個能耐,想找話也找不到,只喃喃道:「表哥,你餓不餓?」

季泠一提楚寔還真有點兒餓,席間光顧著飲酒了,不過他有他的養生道,太夜了是不肯進食的,因而道:「不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歇著吧,便是要畫也不急在一時。」

季泠點點頭,心裡卻極其失望。當她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其實腦子裡就立即湧出了許多可以方便快捷地做出來的小菜,清淡可口。她很想做給楚寔吃,以表達自己的謝意,只是可惜了。

大概是被打擊了,接下來季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倒是有一句「表哥,我伺候你梳洗?」在她腦海里盤旋,但這種話季泠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她還兀自糾結中,卻見楚寔揮了揮衣袖,走出門去了側院。

楚寔眼神多厲害的人,只是掃一眼季泠臉上的糾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無意強迫人,女人他並不缺。

繁纓本已要入睡,可怎麼也睡不著。季泠的美只要不是瞎子都不可能不受吸引,她倒不是怕季泠和楚寔圓房,她怕的是季泠萬一將楚寔的整個人都籠絡過去,她又是主母,那時候她們這些人就凄涼了。

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響起,繁纓趕緊起身,果不其然是楚寔回來了。繁纓心裡一喜,趕緊上前伺候楚寔更衣換洗。

雖然晚上楚寔也並不讓繁纓伺候,可只要他也不叫別人伺候,繁纓的心就萬分甜蜜了。女人一旦動了心,哪兒可能沒有酸意啊。

「公子,可要沐浴?」繁纓問。大廚房灶上的水可一直都是燒著的,繁纓為了確保這一點,還專門讓小丫頭看著的。

楚寔因為飲了酒覺得滿身酒氣,於是點了點頭。繁纓伺候他是最讓人舒心的,不用說話,她也知道要做什麼。

卻說楚寔這邊都快安置好了,季泠卻還在頭疼地想怎麼哄芊眠。

芊眠嘟著嘴道:「今晚多好的機會啊,少夫人怎麼就不懂抓住呢?下一回還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季泠道:「一個晚上也不一定能懷上孩子呀?」這個常識她還是有的,何況她底子現在十分寒涼,受孕的幾率雖然沒問過大夫,可季泠心裡也是有數的。

芊眠反駁道:「有機會總比沒有好吧?」

季泠不再說話,她發現自己心裡的話沒辦法跟芊眠吐露。她也是剛才那一刻才發現的,她實在沒辦法親近楚寔,在她心裡一直都是把他當成老太太那樣的長輩來供著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雖說兩人名義上已經是夫妻一兩年了,但季泠還是覺得自己就是個寄養在楚府的孤女,如今也不過是寄養在楚寔這裡的妻子,遲早要退位讓賢的,她這樣的人配不上楚寔,也幫不上他的忙。便是繁纓也比自己好上太多,她的出身並不比繁纓好,只是幸運的被老太太收養了而已。

次日季泠起了個大早,在廚房裡搗鼓了好一會兒,現在因為有了胖嬸兒這個刀工匠,做東西也方便了不少。

因為是臨時起意,季泠揀了最簡單的薄餅做,可說簡單也並不簡單,配菜可是大大的講究。

薄餅烙得很薄,舉起來可以透光,但韌性卻很好,用來卷菜再合適不過。若是有合適的盤子,最好是中間擺上薄餅,旁邊各色配菜呈扇形合攏,和中間的薄餅形成同心圓。

現在沒那麼大的盤子,季泠便用平日裝果脯的圓盒,底上用剪得正合適的油紙墊著,把八色配菜擺進去,有攤雞蛋切成的絲、炒菠菜、炒豆芽菜、炒粉絲、醬肘子、醬牛肉、細胡蘿蔔絲。這不過是因為太倉促了才如此配,講究些的有大肚絲、小肚絲、爐肉等等,季泠能配出二十來種菜。

如是裝好盤,再配上季泠自己帶來的北方常用的甜麵醬,還有她和王廚娘一起做的甜橙醬,並甜辣醬,季泠讓芊眠帶著小丫頭親自給楚寔和繁纓送了過去,算作她的謝禮。

繁纓見著食盒的時候眼睛一亮,她吃過季泠做的薔薇糕等,幾乎入口即化,清甜細膩,好吃得人的舌頭都要吞掉了,再看今日的繁花擺盤,就忍不住吞口水。

以至於繁纓都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伸手就想接過來。

楚寔卻在後面對芊眠道:「拿回去吧,讓少夫人自己吃,叫大廚房另送早飯過來。」

這天下可還沒有家裡的男主人歇在妾室屋子裡,主母親自做飯還叫人送去伺候的。季泠雖然不覺有什麼委屈,但楚寔還嫌棄她立威不夠正呢。

芊眠對著楚寔不敢說不,也不敢遲疑,只蹲身行了禮又原封原樣地把食盒提了回去。

「表哥不肯用?」季泠臉上呈現的神情幾乎是絕望,她是真的摸不準楚寔的脈,他對她說好不見好,可也絕不差,但她想對他好,他卻是油鹽不進似乎很排斥。

芊眠頹喪地點點頭。

季泠也沒了用飯的心思,只擺了擺手道:「你拿下去和山丫她們分了吃吧。」

山丫就是上次芊眠買回來的兩個小丫頭,名字也取得很對付,山丫、水丫,這樣的小丫頭因為不知道最後能否調|教得順手,所以並未正式取名,這也是為了讓兩個小丫頭能服管教,否則頭上懸著劍,做不好就要攆出去干粗活。

芊眠自然比繁纓更清楚季泠做的飯菜有多好吃,她捨不得推讓,便將食盒拎了下去。

山丫和水丫那兒吃過這麼精緻美味的東西,兩個人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活兒都幹不了了。芊眠自己也是吃不完還硬塞,實在是太美味了。

山丫天真地道:「天哪,芊眠姐姐,少夫人不僅人長得比天仙還好看,連做的飯菜都比天上的好吃,她該不會真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的吧?」

說到這兒,芊眠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即便是天上的仙女,到了凡間也未必好過。她讓山丫和水丫收拾碗筷,自己到前頭伺候季泠去了。

那廂楚寔已經吃過飯到了主屋,季泠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楚寔今日穿的是一襲月白地聯珠小圖花紋薄綢箭袖衣,前後左右四開襟,頭戴竹節簪碧玉冠,他似乎很不喜歡時下的寬袖大袍,總是穿得十分英武,因為個子比尋常人高上幾乎一個頭,而顯得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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