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楚寔又道:「我與孫、戴兩位先生先走一步, 留下南安護送你們先到西安暫歇,大妹妹就在那兒, 我已經寫了信叫人帶去給她。」

楚寔所謂的大妹妹便是蘇夫人的大女兒, 楚府的大姑娘寶珍, 正隨她夫君在西安任上。兩年前寶珍跟隨她夫君回京述職, 季泠曾見過一面。而這一次季泠和楚寔成親, 因著寶珍有孕在身並沒前來。

「表哥你放心去吧, 勿以我等為念。」季泠雖然心急如焚, 不知具體出了什麼事兒,可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 就是不讓楚寔有後顧之憂。

楚寔點了點頭,本該走的,卻不知怎麼的沒有挪步,反而是多看了季泠兩眼叮囑道:「出門在外, 帷帽切不可取下。」

「我知道了。」季泠應道, 待楚寔走後,她又急急地追了幾步, 「可要讓繁纓跟著你去伺候?」

「不用。」楚寔頭也不回地道。

季泠沒想到楚寔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半,直到次年四月,北原才到西安來接季泠等人。

而當初季泠也沒有猜錯,去年川內發生了民變。

彭縣知縣以民間未納鞭銀為衙役工食, 而逼催太急, 民怨沸騰,老百姓反正沒有活路, 就糾集在一起闖入了縣衙,殺了知縣全家。同時成都府屬和川南其他各州縣聞風而動,僅雅洲一地,百姓執槍、棒進城,折毀衙役房屋,把前來阻止的衙役打死了五六十人,至此事情越鬧越大,起義的人也沒法退縮了,反正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乾脆鐵了心造反。甚至連雲南也跟著動了起來。

朝廷先派了大軍鎮壓,可惜卻輸給了一群烏合之眾。後來才急急調楚寔去往成都,這也算是狗急跳牆,畢竟楚寔是個文官,在這之前更是毫無知兵之名。也不知朝廷是怎麼想的。

但當楚寔到任後,的確不負眾望,也不知他哪裡來的本事,從松潘衛的兩大土司處借來了兵不說,還借到了驍勇兇悍的山地騎兵羌兵,幫著四川布政使用了半年便將川南的反叛平息。而楚寔也名正言順地官升兩級,成了正四品的成都知府,前面不再有個代字。

季泠想像得出這一年楚寔過得有多艱難,她一個婦人,光是看朝廷邸報上的消息都覺得一波三折,心驚肉跳,更不提親身經歷,耗盡心血籌謀的楚寔。

經此一難,川蜀凋敝,平息叛亂之後更重要的是撫民生息,以防叛火重燃。季泠也知道其中的難處,只怕不比平叛更簡單,反而雜事紛亂,不一定能幹出政績。

季泠就在擔憂和期盼中盼著楚寔能派人來接她,畢竟總住在楚寔妹妹家很不自在,可是幾乎盼了半年多才盼來北原。

所以無論是季泠,還是珊娘,亦或者是繁纓,都覺得這一年多楚寔定然吃了不少苦,不黑也得瘦。

可當她們的車馬進了大門,停在垂花門前,看到一名身著丁香色團花紗袍的妙齡女子,梳著婦人髻,恭恭敬敬地在門邊立迎時,就知道男人忙起來也並不是不知道照顧自己的。

據說因著有了多情蜀女魏氏照料內宅,楚寔回府才能有一碗熱湯喝,當然最要緊的是寒冬臘月才有暖被子的。

季泠對此倒是沒什麼感覺,不過繁纓看魏氏眼裡就多了刺,以往楚寔內宅的起居都是她在照料的,便是後來娶了季泠,可也從不曾圓過房。

儘管繁纓也知道自己這番心思說不出口,但哪個女子對著心愛的人能不拈酸吃醋的,這會兒見魏氏年不過十八,正是花開得最艷的時候,胸脯飽滿,蠻腰柳細,走起路來一步三搖,身段雖不如珊娘豐|滿,可那風情卻又比珊娘更嫵媚些。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尾上挑,看誰都像帶鉤子。

蜀中雖然大亂,好在成都府沒有失守,所以州府沒有被破壞,看衙門便看得出天府之國的富庶。正房似乎是才翻新粉刷過的,看著比別的屋子都明亮。

季泠在正屋裡坐下,長途跋涉,坐馬車比走路感覺還折騰人,她有些頭疼,好不容易才熬過去年冬天,差點兒就沒在陝西了,她一睡就是兩個月不醒,把寶珍嚇得不輕。

芊眠上前伺候季泠將帷帽取下,魏氏看著季泠的臉明顯地愣了愣,然後垂下了頭。

「表哥今日回府嗎?」季泠問魏氏。

魏雲娘知道主母就要到,自然也費盡心機打聽過的,曉得楚寔娶的是家中表妹。這會兒聽見季泠問話,便道:「公子這兩日去了雅洲,要明日方才返家。」

季泠點了點頭,「我有些累了,先去歇著了。」

芊眠知道季泠身子不好,趕緊扶了她進內室。

外頭便只留下珊娘和繁纓與魏氏對視。

繁纓笑著上前拉住魏氏的手,「這些日子我等沒在公子身邊伺候,正擔心北原、南安粗手粗腳伺候不好公子,多虧了有魏姨娘你在。」

魏氏怯怯地說了句「不敢」,拿眼朝珊娘看去,「這位便是少夫人的箜篌先生珊娘姐姐吧?我領姐姐去屋裡。」

珊娘朝魏氏道了謝,跟著去了,心道這魏氏卻會四兩撥千斤,一句話就把繁纓起的話頭給撇開了。

次日楚寔晚飯時分才回到府中,季泠和他一年多不見,驟然相見很有些生疏的意味,彼此不像夫妻,還是更像沒什麼血緣的遠房表親。

季泠看著楚寔,他穿了身霜青地八寶如意紋綢袍,玉冠束髮,裝束同一年前沒怎麼變,但人卻好似不同了。冷俊清雅之上,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赫兮喧兮,比以前威儀更甚,見之令人心折。

當真是居移氣、養移體,身上多了幾分儒將之氣,卻非一般文官能比了。

季泠在旁邊看著繁纓伺候楚寔換鞋,魏氏伺候楚寔擦臉,兩人都不肯歇著。

等楚寔擦完臉,魏氏才低呼道:「呀,都是妾思慮不周,公子平時換洗的衣裳都還放在西院的,妾這就讓人送過來。」

西院是魏氏的住處,想來季泠等人沒來的時候,楚寔都是歇在她屋裡的,才有此一說。不過她此刻當著季泠的面說出來,很有點兒惹眼的意思。

魏氏說完話,也沒怎麼動,只拿一雙鉤子似的桃花眼瞥向楚寔,只盼著這位良人能說句,無妨,待會兒去她那邊換衣裳。

可魏氏如此做派,別說繁纓了,便是季泠也覺得她段位有些。季泠就算再不得寵,也是正妻,才剛和楚寔重逢,他怎麼也不至於晚上去西院歇著吧。

「就放在你那兒吧。」楚寔道。這話雖沒應承魏氏什麼,但也算是給魏氏長了臉,讓她臉上露出羞怯的笑容。

繁纓聞言拿眼去看季泠,見她沒什麼反應,也就垂眸不說話。

「你們先下去,我和少夫人說會兒話。」楚寔道。

等繁纓和魏氏都退下後,楚寔才道:「路上辛苦了吧?」

季泠搖了搖頭。

「本來想著在成都的任期只是暫時,結果一拖就到了現在,所以才把你接過來。」楚寔道。

「寶珍待我極好。」季泠道。

楚寔笑了笑,「嗯,以後我自會謝她款待你。至於雲娘……」

季泠聽楚寔主動提及雲娘,不由抬了抬頭。

「她的姐姐是祁命土司的妾室,當初祁命看我身邊沒有女眷照顧,便將雲娘給了我。」楚寔淡淡地解釋道。

季泠聽楚寔這般說,一下就想起他向松潘衛內的土司借兵的事兒,想必他會和那土司成了「連襟」也有其中的緣故。

「我會好好待雲娘的。」季泠立即承諾道。且不說雲娘有沒有那般的身份,只要她是楚寔的妾室,季泠就不會虧待。

不過楚寔臉上並沒露出季泠想要看到的鬆口氣之類的表情,反而是蹙了蹙眉頭。

季泠心裡「咯噔」一下,難道是她的語氣不夠誠懇?於是她直了直身體,以更誠懇的語氣道:「表哥放心吧,我真的會對雲娘如自家姐妹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楚寔眯了眯眼睛,大約是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起身道:「晚上我還有事,不用等我。」

早晨,季泠起床還有些沒清醒,芊眠便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昨晚大公子沒去魏氏那兒,歇在書房了,不過繁纓在裡面伺候了一個晚上,我早晨看到她吩咐小丫頭把被子拆了去洗。」

季泠雖然沒有跟楚寔圓房,但好似成親之後,許多事情自自然然地就懂了。比如芊眠說的拆被子,季泠就隱約明白了。

「以後別打聽這些了。」季泠總有一種窺視楚寔的不舒服感。

芊眠恨其不爭地道:「怎麼能不打聽?少夫人如今也不小了,至今都還沒和大公子圓房,萬一……」芊眠想說老太太和蘇夫人催得厲害,萬一真停了繁纓、魏氏的避子湯可怎麼辦?

季泠的視線落在了打開的首飾盒裡那串紅珊瑚手串上。它一直擱在那裡,她也沒讓芊眠收起來,因為總覺得那是對自己的警示。

人不能太貪心了。那個夢裡的季泠就是太貪心,破壞了楚宿的姻緣,才落得那等孤燈凄涼的境地。

如今能嫁給楚寔這樣的人,有老太太那般的祖母,已經是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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