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老太太道:「你的意思我知道, 不過我卻覺得這般也不錯。大郎的親事一直沒定下來,他這一外放又不知道多少年。還是趕緊定下親事, 成了親, 帶著他媳婦兒一起上任, 也能儘快有個孩子。」

蘇夫人忍不住埋怨道:「我也知道是這個理兒。但是這次皇上讓他外放的是江西省提刑按察使司的僉事, 著實是個好機會……」蘇夫人說著話, 看向季泠和季樂突然就不說了。

老太太道:「無妨的, 孩子們也長大了, 這些事多聽聽也好。官場上的事情咱們家的姑娘也不能兩眼一抹黑,將來嫁人了, 也都在其中往來,可不能當個蠢婦。」

季泠和季樂原本只是在旁邊聽著,還有些局促,不知該走該留, 聽老太太這麼一說, 才鬆了口氣。

季泠剛才聽蘇夫人說了半句,卻也知道本朝官職里提刑按察使司的僉事乃是正五品, 而楚寔在揚州時不過是正六品通判,沒想到他從揚州回來就連升了兩級。按常理,這若是放到別人身上,可得是需要考評兩次, 六年才能跨越的。

老太太道:「好機會多的是, 而且咱們認為的好機會,在大郎看來卻未必。江西人文薈萃是個好地方不假, 但要出政績也不容易。連老大都沒反對,你就別心急了。」

蘇夫人道:「老太太你是不知道,好容易養出個狀元郎來,看著前程似錦,結果大郎在揚州捅破了天,得罪了不少人,當初多少人來打聽他的親事啊,現在好些家都開始遲疑。再加上大郎新的差使一直沒下來,都有些觀望,如今他再這麼一辭,親事只怕不那麼容易說呢。」

老太太冷哼道:「那些人鼠目寸光,不結親就不結親。我對大郎極有信心,便是不靠父輩和姻親,也一樣能出人頭地,給他相看人家,不求家世有多好,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樣貌不差就行,重要的是品行,這媳婦沒娶好啊,不僅害自己還害兒孫。」

老太太想得開,蘇夫人卻想不開啊,她多出色的兒子啊,憑什麼就要配個普通人家的閨女?

吃過午飯午歇時,季樂睡不著來找季泠說話,「泠妹妹,你說寔表哥怎麼想的啊?正五品的僉事不做,辭了去當書院的先生?不怕皇上對他不滿么?」

季泠搖頭道:「咱們什麼也不懂,朝堂里的事兒寔表哥肯定比咱們清楚,他做事總是有道理的。」

對老太太而言,楚寔辭官有利有弊,她其實是怕了讓楚寔外放,若再有那麼一回「噩耗」,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去。對她而言,所求不多,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最好。歷朝歷代的狀元郎里敢於退隱的人又不是沒有。她倒寧願楚寔就待在京城當個夫子也挺好的。

每日能來陪她說說話,這對老人家而言才是最大的安慰,楚寔說一句話,比季泠和季樂說一天的話都更能叫老太太歡喜。

這日楚寔從東正書院回來,將馬鞭遞給小廝,衣裳也沒換,徑直就到了嘉樂堂。

彼時老太太已經歇下了,季泠正在床頭給她念佛經,聽見小丫頭傳話說楚寔來了,立即給老太太披了衣裳撫著她坐了起來。

楚寔走進來道:「孫兒猜著老太太你這會兒肯定已經睡了,衣裳都沒換便過來了,就怕你睡著了。」

老太太道:「東正書院離家那麼遠,你用不著每天都趕回來的,路上來回奔波,又是晚上。」

楚寔笑道:「那怎麼行,每天晚上不給你問安,孫兒就睡不著。」

這嘴甜的,也難怪老太太那麼多孫兒里最疼他了,季泠在心裡記著,以後也得學學楚寔說話。

老太太嗔道:「胡說,聽我的,以後每五天回來一次就是了,若是有應酬,一旬一次也無妨。」

楚寔沒說話,其實就是沒應承的意思。這女人,老幼同心,都是一般的口是心非。

看老太太這意思是要和楚寔單獨說會兒話,季泠便放下佛經朝老太太和楚寔都行了禮,就要告退,卻聽楚寔道:「太晚了,我說兩句話就走,你等下繼續給老太太念經吧。」

季泠只好留下。

楚寔道:「本來太晚了是不該進來的,不過今日遇到件好笑的事情,一定要說來給你老人家樂一樂。」

「哦,快說,快說。」老太太道。

「我今日從《禮記》之中給東正書院的學子出了道題,用的是『臨財毋苟得』之句,結果有個托關係走後門進書院的學子,把『毋』字寫成了母,把『苟』字寫成了狗,叫人啼笑皆非。」

老太太一聽也就樂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是個什麼學子啊,連個婦道人家都不如,哈哈……怪不得得走後門才能進你們書院。」

季泠在一旁聽了也是覺得極好笑,忍得很辛苦才能沒笑出聲。

而楚寔一個眼神看過來,季泠立即就收斂了嘴角的笑意。

楚寔收回眼神繼續道:「雖說是走後門,但也還是有考較的,這學子眼神兒雖然有問題,但腦子卻也還行。」

「哦,怎麼說?」老太太問。

「我本來見這學子如此不學無術,就想稟了院長將他逐出去的,畢竟有這樣的人在會壞了整個書院的名聲。不過我也不能不教而誅就逐了他,所以便出了個上聯讓他答,他若是答上來了,就免罰,否則就稟了院長逐出書院。」楚寔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也合理,你出了個什麼上聯?」

楚寔念道:「《禮記》一經無母狗。」

「哈哈哈。」楚寔才剛念出來,就又將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季泠不得不伸手替她老人家拍背舒緩,而她自己也沒忍住地「噗嗤」笑出了聲。這一笑,便彷彿山巔雲嵐被艷陽破開,端的是光艷無比,又好似冬日白雪裡紅梅齊齊綻放,別有一番冷中的熱韻。

便是楚寔也少不得多看了季泠一眼。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看到好看的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的。

季泠不得不側開臉避開楚寔的眼神,因為這一次她實在是笑得忍不住,卻又不好意思讓楚寔看見,因為大家閨秀講求一個笑不露齒。

「那他答上來了嗎?」老太太笑完了之後追問道。

「答上來了。」楚寔道。

「啊,他怎麼對的?」老太太問。

楚寔轉頭再次看向季泠,「不若泠妹妹來試一試,看能否對得上。」

季泠沒想到楚寔會突然跟自己講話,還出了個難題,她下意識就搖了搖頭,「我,我對不上。」

「連個將毋苟念做母狗的學子都能答上,泠表妹卻答不上么?」楚寔道,「這些年的書莫不是白讀了?」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便是老太太都忍不住看了楚寔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針對季泠。

老太太安慰季泠道:「莫急,你也是跟著夫子念書的,難道還能輸給一個走後門眼神不好的學子?」

這下季泠壓力就更大了,只是此刻她是騎虎難下,答不出也得答,於是收斂了心神,垂眸想了想,要對上《禮記》,在經典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論語》、《春秋》之類,一想到《春秋》,季泠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泠表妹可是想出下聯了?」楚寔問。

季泠不知道是楚寔的眼睛厲,還是自己的心思太淺顯易讀,感覺什麼都逃不過楚寔的眼睛,她聞言只能點頭,「我想了一個下聯,只不知道妥不妥。」這自然是謙虛話了,若是不妥,那怎麼能叫對出來呢?

「快說,快說。」老太太跟個孩子似的沒耐心。

季泠只好抬頭道:「《春秋》三傳有公羊。」

「妙,太妙了。」老太太忍不住擊掌道,「看來咱們家泠丫頭也是個才女。」

季泠臉一紅,「老太太,這怎麼就能叫才女了,阿泠頂多也就是跟個走後門的眼神不好的學子一般水平罷了。」

季泠這話一出,老太太和楚寔都笑了起來。

楚寔道:「不錯,當時那學子答的也是這一聯。」

老太太聞言又笑了起來。

楚寔站起身道:「好了,你老人家也該休息了,孫兒這就告退了。」

見楚寔起身,季泠便將擱置一旁的佛經又拿了起來,哪知老太太卻道:「你也去吧,泠丫頭,今兒太晚了。再說,有大郎這則笑話,我也不怕睡不著了。」

季泠向來不會違背老太太的意思,總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並不會因為自己覺得她最好是聽聽佛經更容易入睡就擅自替她做主。這既是她好的一點兒,但有時候卻又顯得木訥了點兒。

季泠離開前替老太太掖了掖背角,又轉身將桌上的燈滅了,只留牆角一盞微弱的燈,用厚紗罩罩了,讓老太太夜半萬一想起床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可卻也不至於影響她休息。

做好這一切之後,季泠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轉身帶上了門。不料她剛轉身欲走,卻見楚寔就站在她身後,這顯然是在等她了。

季泠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不知道楚寔找她何事,但絕非是好事。

楚寔往階梯下走了幾步,季泠只能跟著他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