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在我多年的研究、寫作和思考中,極少有像海倫在里拉的圖書館裡高聲說出她的猜測時那樣帶給我頓悟。當然,一個無頭的吸血鬼不會造成多大的威脅——不能吸血的吸血鬼簡直是可笑的——不過修士們的恐慌足以使院長決定在別處給德拉庫拉舉行一個適當的基督教葬禮。院長很可能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國王身首異處。誰知道他事先向德拉庫拉許過什麼諾呢?

「一幅奇特的畫面飄到我腦海里:伊斯坦布爾的托普卡珀王宮——前不久一個陽光燦爛的早上,我還在那裡漫步——奧斯曼帝國的劊子手就在它的大門上展示蘇丹的敵人的頭顱。

「我們的同伴似乎也在構想著類似的畫面。一旦我們肯定魯門修士已經離開,斯托伊切夫便低聲說道:『是的,這很有可能。不過帕那克拉托斯的修士們如何能從蘇丹的宮殿里偷走德拉庫拉的頭顱?斯特凡在他的故事中提到,這的確是個寶貝。」

「那我們是怎樣獲得進入保加利亞的簽證的呢?」海倫揚起眉毛,問道。

「賄賂——大筆的賄賂。」我思忖著,「我們那本伊斯坦布爾導遊手冊說,蘇丹敵人的頭顱在被展示一段時間後,就給扔到博斯普魯斯海峽里。也許從帕那克拉托斯來的某人就在這過程中拿走了頭顱——這樣做比到王宮大門上偷取頭顱要安全些。」

「關於這一點,我們是不可能了解到真相了,」斯托伊切夫說,「不過我看羅西小姐的猜測很有道理。他們在沙里格萊德尋找的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頭,而且這樣做在宗教上也極有意義。我們東正教的信仰是,人儘可能全屍而死——我們沒有火葬——因為到了審判日,我們將從軀體中獲得再生。」

「可那些聖人的遺骨四處散落,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懷疑地問。

「「他們怎樣得到完整的再生呢?」斯托伊切夫笑了,「聖人有特權,」他說,「不過弗拉德·德拉庫拉雖然斬殺土耳其人無數,但他肯定不是聖人。實際上,尤帕拉修斯還非常擔心他的靈魂長生不死呢,至少斯特凡的故事是這麼說的。」

「或者擔心他的軀體長生不死,」海倫指出道。

「看來是這樣,」我說,「也許帕那克拉托斯的修士們冒著生命危險拿走他的頭,要給他一個正規的葬禮。近衛軍發現了這一偷竊行為,便開始搜查,於是院長把頭顱送出伊斯坦布爾,而不是就地埋葬。也許不時有朝聖者去保加利亞」——為了肯定我沒有說錯,我瞟了瞟斯托伊切夫——「為了下葬,他們把它送到——呃,斯維帝·格奧爾吉,或者是和他們有關係的保加利亞的其他修道院。來自斯納戈夫的修士們也到了,但太遲,沒能讓頭顱與身軀匯合。帕那克拉托斯的修道院院長知道後,便和他們談了話。斯納戈夫的修士們決定帶著軀體尾隨而行,以完成他們的使命。再說,他們得在近衛軍注意到他們之前離開那個鬼地方。」很好的一種猜想,」斯托伊切夫給了我一個可愛的微笑,「我說過,我們無法肯定,因為這些事件在文獻中只是暗示而已。不過你的設想令人信服。看來我們還是把你拖離了荷蘭商人。」我感到自己臉紅起來,一半出於高興,一半出於窘迫。

「後來,因為斯納戈夫修士的出現和離去,土耳其全國上下都警惕起來。」——海倫接上我剛才的故事——『也許他們搜查了修道院,發現修士們在聖艾琳待過,於是他們將修士們的行進路線通報沿途各地官員,也許先通報到埃迪爾內,然後是哈斯科沃。哈斯科沃是修士們進入保加利亞的第一座大城鎮,於是他們在那裡被——那個詞怎麼說?——拘押。」是的,」斯托伊切夫續完故事,「土耳其官員為得到情況拷問他們中的兩個人,不過這兩個勇敢的修士什麼也沒說。官員搜查馬車,發現的只是食物。這就留下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土耳其士兵沒有找到屍體?」我猶豫,「也許他們找的不是一具屍體,也許他們還在尋找頭顱。如果近衛軍在伊斯坦布爾對整個情況了解得很少,他們有可能以為斯納戈夫修士們運送的是頭顱。」或者他們造馬車時弄了一個特別的地方來藏屍體,」海倫思索道。

「可是屍體會發出臭味兒,」我直言不諱地提醒她。

「這得看你相信什麼了,」她向我露出了嘲諷而迷人的微笑。

「我相信什麼呢?」

「你看,在東歐,如果村民懷疑有吸血鬼,傳統上他們會挖出屍體來檢查腐化的情況。甚至在現在,有時還會這樣。」斯托伊切夫顫抖了一下,「一個古怪的做法。」海倫微微聳聳肩,「希望身體的再生,算是更迷信嗎?」她問道,不過是笑著對斯托伊切夫說的,他也被她的微笑迷住了。

「女士,」他說,「對我們的文化遺產,我們有不同的理解,不過我敬佩你的敏捷。好了,我的朋友們,我希望花點時間來研究研究你們的地圖。」就在這時,拉諾夫又進來了。我希望他沒聽見我們提到地圖。

斯托伊切夫清清嗓子,「也許你們想進教堂看看它有多漂亮。」他微微瞟了拉諾夫一眼。海倫立刻站起來,朝拉諾夫走去,纏住他。我趁機小心地從公文包里抽出複製的地圖。

不幸的是,雖然我很想把他支開。但拉諾夫似乎更喜歡在斯托伊切夫工作時在他旁邊晃悠,更喜歡和那個圖書管理員聊天,而不願聽我們的談話,「您是否能幫我弄頓飯來?」我問他。管理員一聲不吭站在那裡,打量著我。

拉諾夫微笑,「您餓了嗎?這裡還沒到吃飯時間吶。可惜呀,我們得和修士們共進晚餐。」海倫跟著我走到門口,捏了捏我的手,「我們去散會兒步怎麼樣?」我們一走到門外,她就說。

「這時沒了拉諾夫在身邊,我倒不知道我們該做什麼了,」我悶悶不樂地說。

「沒了他,我們談什麼呀?」她笑了,「是不是要我回去再試著把他引開?」

「不,」我說,「最好不要。我們表現得越急切,他就越懷疑斯托伊切夫所看的東西。他就像蒼蠅一樣趕也趕不走。」

「他會是一隻不錯的蒼蠅,」海倫挽起我的手。

我們來到教堂內部,駐足在一幅面容分外嚴肅的畫像前,這位聖人留著長長的白鬍子,白髮整齊分開,身上罩著光環,直視我們。

海倫念出光環旁邊的字:「伊凡·里爾斯基。」

「在我們那位瓦拉幾亞的朋友進入保加利亞的八年前,他的遺骨被送到這裡,是那個人嗎?《紀事》里提到過他。」

「是的,」海倫對著畫像沉思。似乎她覺得站在那裡時間長了,畫像會對她說話。

沒完沒了的等待讓我緊張起來,「海倫,」我說,「我們去走走吧。我們可以去那邊爬爬山,看看風景。」

「好吧,」海倫表示同意,「如果不太遠的話,拉諾夫絕不會讓我們走遠的。」

上山的小路穿過濃密的樹林,能夠甩掉拉諾夫幾分鐘,真好。

我們一邊走,我一邊拉著海倫的手甩來甩去,「你覺得他是不是難以決定是監視我們還是監視斯托伊切夫?」

「哦,不,」海倫乾脆地說,「他不可能一直單獨跟蹤我們,他不得不小心監視斯托伊切夫,看看我們的研究往哪裡走。」

「看你說得那麼正兒八經的,」我對她說,偷偷看了看她走在泥路上的側影,「知道自己被監視,還得在這種可笑的環境中長大,不可思議。」

海倫聳聳肩,「沒那麼可怕,因為我從前並不知道監視和不監視有什麼區別。」

「但後來你想離開你的國家到西方去?」

「是的,」她也斜了我一眼說道,「後來我想離開我的國家。」

我們在離路邊不遠的一棵仆倒的樹上坐著休息片刻,「我一直在想他們為什麼讓我們進入保加利亞,」我對海倫說。就算是在外面這樣的樹林里,我也壓低嗓門,「而且他們到底為什麼肯讓我們四處遊逛,」

她點點頭,「你想過這一點嗎?」

「依我看,」我慢慢告訴她,「他們想阻止我們很容易,他們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想要我們去找到。」

「很好,福爾摩斯,」海倫拍拍我的臉,「你的學問大有長進嘛。」

「如此說來,讓我們假設他們的確知道或懷疑我們要找的是什麼。為什麼弗拉德·德拉庫拉還沒死對他們來說是有用的,甚至是可能的呢?」我壓低聲音近乎耳語,但還是盡量把這句話說得響一些,「你自己告訴過我許多次,專制政府看不起農民的迷信。為什麼他們不阻止我們,而是鼓勵我們這樣做呢?他們是不是認為,如果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他的墳墓,他們就能獲得某種超自然力量來統治保加利亞人民呢?」

海倫搖搖頭,「不會是這個。他們的興趣肯定是基於權力,但在方法上總是科學的。而且,如果有什麼令人感興趣的發現,他們是不會讓一個美國人搶到這個榮譽的。」她沉吟片刻,「想想——如果發現了死能復生,或死而不僵,那麼還有比這更厲害的科學發現嗎?特別是東方集團,它們那些偉大的領導人經過防腐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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