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第一眼看到里拉修道院,我感到的是敬畏。拉諾夫把車停在大門外的陰涼處,我們跟著幾群遊客進了門,眼前的情景令我終生難忘。  斯托伊切夫告訴我,這是防禦塔,是中世紀一個貴族建起的,用於躲避其政敵。我屏住呼吸:羅西會不會在這個古老之地的某處?

「這裡的廂房到現在還住著修士,」斯托伊切夫說,「那邊,順著那邊過去,是我們要過夜的招待所。這是我們民族文化最大的寶庫之一。來吧,」他補了一句,「我們進去見見院長。」他以驚人的敏捷在前面帶路,似乎這地方賦予了他新的生命。

院長的聽講室在僧侶廂房的一樓。院長從靠牆的長凳子上站起身,迎上來和我們打招呼。院長大約六十歲,身板瘦削而挺直,鬍子泛灰,藍眼睛,透出寧靜。院長招呼我們坐下,一個修士端來一個盤子,上面有杯子——杯里不是滿滿的白蘭地,而是清涼的水,我發現拉諾夫沒有喝水,像是怕中毒。

院長說,我們可以自由使用圖書館,可以睡在招待所,我們應該參加教堂的禮拜。我們去哪裡都行,除了修士廂房——說到這裡,他朝海倫和埃蓮娜溫和地點點頭——她們不會知道斯托伊切夫的朋友們為她們支付了住宿費,「那麼,」他說,「既然得到了這樣善意的批准,我們就去圖書館吧。」

「我舅舅很激動,」埃蓮娜悄悄對我們說,「他對我說,您的那封信是保加利亞史的一個重大發現。」

圖書館在一樓,是一條長廊道,幾乎和院長的房間正對面。

一個黑鬍子修士在門口引我們進去,他高個子,面容憔悴。我覺得他在向我們點頭之前,凝視了一會兒斯托伊切夫。

「這是魯門修士,」斯托伊切夫告訴我們,「他目前在圖書館工作,他會帶我們去看我們需要看的東西。」斯托伊切夫在石頭地板上跺跺腳,似乎在召集神靈,「這裡,」他說,「你們正在看的是保加利亞民族的心臟——千百年來,修士們就把我們的民族遺產保存在這裡,通常是秘密的行動。異教徒一旦侵犯這座修道院,一代又一代忠誠的修士就會謄抄這些手稿,或把它們藏起來。這是我們民族留下的一小部分遺產——當然,大部分都給毀掉了。不過能剩下這些已是夠幸運的了。」

他跟圖書管理員說話,管理員開始仔細查閱書架上那些帶標籤的盒子。過了幾分鐘,他拿下一個木盒,從裡面拿出幾本冊子。

最上面的一本裝飾著一幅令人吃驚的基督畫像——至少我認為他是基督——他一手捧天,一手持權杖,臉上籠罩著拜占庭人特有的憂鬱。讓我失望的是,奇里爾修士的信不在這本裝潢豪華的本子里,而在下面一本較為樸素的冊子里。

管理員把書拿到桌上,斯托伊切夫急切地坐下來,滿懷期待地打開書。

「根據我的記憶,」斯托伊切夫說,「這裡有兩封信,還不清楚有沒有更多的。」他轉向管理員,問了個問題,「是的,」他高興地告訴我們,「他們已經用保加利亞語把這個印出來了我儘可能給你們一個最好的翻譯,以便你們做筆記。」於是,他斷斷續續地為我們譯出這兩封信。

尤帕拉修斯院長大人閣下:

我們在從拉奧塔到維恩的大路上已經走了三天。我們已經出了森林,來到開闊的丘陵地帶,四面都是起伏綿延的小山。幸運的是,我們在路上沒有看到異教徒的蹤影。

您最謙卑的基督僕從,

奇里爾教友

我主紀元六九八五年四月

尤帕拉修斯院長大人閣下:

我們離開城市已有幾星期,正公開地走在異教徒的領地上。我們看到兩座修道院和一座教堂被燒毀,教堂仍在冒煙。我們和出來迎接我們的人們不能多談,只了解到這些情況。我的大人,如果這封信能送呈您,我希望它能儘快送達。

您最謙卑的基督僕從,

奇里爾教友

我主紀元六九八五年六月

斯托伊切夫譯完了,我們一聲不吭地坐著。信里沒有明顯提到一個具體的目的地,沒有提到墳墓,沒有下葬的情景——我失望極了。

不過斯托伊切夫似乎毫不氣餒,「有意思,」過了很久,他說,「你們看,你們從伊斯坦布爾帶來的信在時間上肯定是在這兩封信之間。在寫第一封和第二封信中間,他們穿過瓦拉幾亞朝多瑙河走去——地名已經清楚地寫出來了。然後是你們那封信,那是奇里爾修士在君士坦丁堡寫的,也許他希望從那裡把這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送出去。不過他沒辦法或不敢這樣做,我們無從得知。最後一封信的日期是六月。他們走的是陸路,就像撒迦利亞的《紀事》里所描寫的那條路線。實際上,這肯定是同一條路線,因為這是從沙里格萊德進入保加利亞的主要道路。」

海倫抬起頭,「不過我們能肯定這最後一封信寫的是保加利亞嗎?」

「我們不能絕對肯定,」斯托伊切夫承認,「不過我相信這很有可能。如果他們從沙里格萊德,也就是君士坦丁堡出發,進到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修道院和教堂在十五世紀末期被焚毀,那麼很有可能就是保加利亞。」

我忍不住要表達我的沮喪,「可再沒有什麼地方提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修道院在哪裡,就算這裡就是斯維帝·格奧爾吉。」

拉諾夫和我們坐在一起,瞧著他的大拇指。

「是的,」斯托伊切夫點點頭,「奇里爾修士在信中肯定沒有寫下他們的目的地,就像他沒有在斯納戈夫這個名字前加上尤帕里修斯的頭銜一樣。一旦他們被捕,這些修道院最終會受到極大的破壞,至少被搜查。」這裡有一句話很有意思,」海倫已經作完筆記,「您認為這是什麼意思?」我立即看著斯托伊切夫,這句話也令我印象深刻。他嘆了口氣,「這有可能指修道院里的一幅壁畫或聖像。很難想像這幅畫會是什麼樣子的。即便我們找到了斯維帝·格奧爾吉,一幅十五世紀的聖像也不大可能仍在那裡,尤其是這座修道院至少被焚毀過一次。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許它是一個神學的附註,只有院長明白,而我們無法知道;也許指的是他們之間達成的一個秘密協議。不過我們得記住這句話,因為奇里爾修士把它作為一個標誌,表明他們找對了地方。」我還在失望中掙扎。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原來認為這褪色的封皮中包裹的那些信是我們尋找羅西的最後一把鑰匙,至少能幫助我們看懂我希望有用的那幾幅地圖。

「有個更大但奇怪的問題,」斯托伊切夫一隻手撫著下巴,「來自伊斯坦布爾的信說,他們尋找的寶貝——也許是沙里格萊德的一種聖物——在保加利亞的一個修道院里,所以他們必須去那裡。教授,麻煩您再把那一段念給我聽聽。」

我抽出伊斯坦布爾的那封信。我們在研究奇里爾修士的其他信件時,我就把它帶在身邊,「它說,……我們要找的東西已經運出城外,放到了保加利亞人被佔領土上的一處安全之地。」

「就是這一段,」斯托伊切夫說,「問題是——」他那長長的食指敲著身前的桌子——「比如說,為什麼一樣聖物要在一四七七年偷運出君士坦丁堡,為什麼帕那克拉托斯修道院要在二十四年後把一件倖存的聖物送到保加利亞,為什麼這些修士要到君士坦丁堡去尋找這一特別的聖物?」

「呃,」我提醒他,「我們從信上知道,土耳其人的近衛軍也在尋找同樣的聖物,它對蘇丹也有某種價值。」

斯托伊切夫思考著,「不錯,不過近衛軍是在聖物被安全拿出修道院後才去找它的。」

「對土耳其人來說,這聖物肯定涉及政治上的力量,而對斯納戈夫來說,則是一種精神財富。」海倫皺著眉頭,用筆敲著自己的臉頰,「一本書,也許?」

「是的,」我激動起來,說道,「如果這是一本書,裡面的內容是土耳其人想要的,又是修士們必需的,那又怎麼樣呢?」坐在對面的拉諾夫突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斯托伊切夫慢慢地點了點頭,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這表示不同意,「那個時候的書一般不含有政治內容——都是宗教文獻,謄抄過許多遍,以供修道院使用,或土耳其人在宗教學校和清真寺里使用。修士們冒這麼大的危險只為尋找一本聖書,這不大可能。他們在斯納戈夫已經有了這樣的書。」等等,」

海倫睜大眼睛思忖著,「等等。這肯定是斯納戈夫需要的東西,或者與龍之號令,或者與弗拉德·德拉庫拉的守靈有關——還記得《紀事》嗎?院長想把德拉庫拉葬在別處。」

「不錯,」斯托伊切夫沉思道,「他想把德拉庫拉的遺體運到沙里格萊德,甚至不惜犧牲他的修士。」

「是的,」我說。我覺得自己正要順著別的思路走,正要說些什麼。突然,海倫轉向我,搖搖我的胳臂。

「什麼?」我說,不過她立刻恢複了常態。

「沒事,」她輕聲說道,既不看我也不看拉諾夫。待他一走,海倫又攥住我的胳膊,斯托伊切夫專註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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