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沈來淚眼滂沱地看向張秀苒,「媽媽,我們去你屋裡說吧。」

進了屋之後,沈來用張秀苒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眼淚,但是怎麼擦也擦不幹,眼淚反而越來越多。

難以開口,卻又不能不說。

張秀苒只是看著眼就已經酸了。她心裡早做下決定,不管沈來犯了什麼錯,光看她哭得這麼厲害,她就一切都能包容。

張秀苒放輕聲音道:「來來,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和媽媽說,媽媽都會幫你的,沒有過不去的坎。」

張秀苒平靜的聲音似乎安慰了沈來,讓她的肩膀不再抽搐。沈來轉過身,拉了椅子讓張秀苒坐下,自己則從背包里拿出了一份病例。

張秀苒一看到江城省醫院的抬頭心就往下掉,沈來低著頭不說話,只等待她看完。

張秀苒捂著嘴,還沒看完眼淚就掉了下來。世上有些坎過得去,而有些坎卻是邁不過的。

「醫,醫生怎麼說?」張秀苒顫抖著聲音問。

「長得位置不太好,江城沒人敢動手術,北京倒是可以,但是成功的幾率也很小。」此時沈來的聲音出乎張秀苒意料的平靜,因為她已經過了最初震驚的階段了,而認命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幾率不大可也總有幾率啊,來來,這個不能拖的。」張秀苒站起身,顯然是要收拾行李的意思。

沈來叫住她,「媽媽,我不想醫。」

「你說什麼?」張秀苒不敢置信地問。

「媽媽,即便手術成功,愈後也不好,只是拖延時間而已。」沈來哭著道。

張秀苒抬手就給了沈來一個耳光,這是沈來長這麼大,她第一次打她。「沈來啊,沈來,你的命是你的嗎,是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的,你憑什麼自己就做決定。」張秀苒看過診斷書的日期,「這幾個月你都在做什麼?你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說不定,說不定……」說不定現在沈來的手術都做完了。

沈來上前摟住張秀苒,凄凄地叫著哭著,「媽媽,媽媽,我想的,我想的,可是幾率太小了啊。」

沈來是理智思考過的,她如果去北京求醫,運氣好的話手術能成功,接下來就是放療、化療,她的身體未必熬得過這一波,如果運氣不好,就再也下不了手術台了。

沈來對自己的運氣沒有太大的把握,她的一生,運氣其實沒怎麼青睞過她。

「我問過醫生,不動手術的話還有三個月到半年。」沈來將張秀苒拉到床邊坐下,然後蹲在張秀苒的跟前,將頭埋在她的膝上道,「媽媽,原諒我吧,我不想最後的日子躺在病床上,不想頭髮掉成禿頭,媽媽,最後的日子我想去一些以前想去卻不敢去的地方,最後看看這個世界。」

張秀苒不語。

沈來抬起頭,替張秀苒抹了抹眼淚,「媽媽,我這輩子活得也不算虧了。有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愛過一場,也恨過一場,現在不愛也不恨,心裡很坦然。該經歷的都經歷了,留學的時候很多地方也去過了,看過了。可是伊朗、阿富汗、利比亞……那些地方卻從沒敢去過。」

沈來強扯出一絲笑容,「媽媽,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看新聞聯播,總聽這些國家的名字,我就跟你說,我想自己去看看的,你還記得嗎?」

「可是長大後就不敢去了,一直是我心底的遺憾,媽媽,讓我走吧,我每個月都會給你寄明信片的。」沈來道。

張秀苒摸著沈來的臉哭道:「來來,你怎麼還是這麼任性,你讓媽媽怎麼看著你放棄治療而一個人走啊?」

沈來抱著張秀苒的腿,「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媽媽,我不想讓你看著我,看著我……」沈來依舊帶著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浪漫和天真,天真的希望她不死在張秀苒的面前,就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沈來大聲地哭著,「媽媽,原諒我吧,最後的路讓我一個人走吧。」她是真的不忍心讓張秀苒陪她經歷最後的折磨。因為那會讓張秀苒比她更痛苦。

張秀苒沒辦法原諒、包容沈來,卻又深切地體會到沈來就是她的女兒,性子和她如出一轍,都是看似溫和實則決絕的人。又特別好強,絕對不願意讓人看到自己凄涼的一面。沈來更甚,從小就臭美,而化療、放療真的能摧毀她這樣的人。

更何況還是在周既面前。

張秀苒肝腸寸斷,眼淚一直滴,她知道只要自己堅持,沈來就會留下來。那一刻她了很多很多,但最終還是決定任由沈來再任性一次。

沒有辦法呀,她是沈來的媽媽,從小就總是包容著沈來的任性,而沒有辦法拒絕再疼沈來一次。

這就是媽媽,哪怕再不願意,可還是會順著她。

洗過臉之後,兩人都平靜了一點兒。張秀苒啞著聲音道:「既然要走,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沈來點點頭,「簽證已經辦好了。」雖然不能直線進入,不過沈來也不在乎,她現在到哪兒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什麼時候走?」張秀苒問。

沈來低著頭道:「今天晚上的飛機。」

張秀苒的身體晃了晃,沈來趕緊上前扶著她。

張秀苒死死地抓著沈來的手臂,「來來。」

沈來輕輕地擁抱住張秀苒,將頭擱在她的肩膀上,上下撫摸著張秀苒的背脊,聲音渺遠得彷彿來自太空,「媽媽,我怕不走,會後悔的。」

沈來的行李早在一個多月前就放在張秀苒這裡了,那時候張秀苒還以為沈來把衣服放在這兒是為以後過來的時候準備的,卻沒想到……

沈來同時帶上的還有她的小提琴。

「錢夠嗎?」張秀苒問。

沈來將一張銀行卡遞給張秀苒,「這是賣開發區那套房子的錢,都在裡面了,媽媽,密碼是你慣用的。我你不用擔心。」沈來拎了拎她的小提琴,「媽媽,你知道的,小時候我一直想當流浪歌手。」

抱著琴,走天涯,多瀟洒的事兒。「現在終於能圓夢啦。」沈來故作歡喜地道。

張秀苒卻是一絲一毫也笑不出來。

沈來雙手捧住張秀苒的手,替她理了理頭髮,看著她媽媽瞬間憔悴的臉,她的眼淚又止不住了,將額頭抵在張秀苒的額頭上,「媽媽,周既的電話我寫在銀行卡背面了。如果有解決不了的困難時,就給他打電話吧。」

張秀苒哭了出來。她知道沈來的性子有多彆扭,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她是不會提周既的,更遑論讓她去找周既。

沈來用手背替張秀苒擦著眼淚,「媽媽,就當我是去周遊全世界吧。周既來找你,別告訴他我的事兒……」

張秀苒看著沈來背起包,提著她的小提琴一步一步從貼著山的後門離開,忍不住喊道:「來來……」

沈來回過頭,放下手裡的東西,朝張秀苒飛奔回來,一把抱住她,哭得不可遏制地喊,「媽媽,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張秀苒女士一生坎坷,臨老了還要經歷失女之痛,沈來心疼她心疼得為她死也行,也恨自己恨得發瘋,恨不能當初張秀苒生的是別的女兒,那她就不會有今日之痛。

沈來想一輩子守著張秀苒女士的,她也怨過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對張秀苒,可是現實就是現實。

沈來不停地親著張秀苒的額頭,低聲道:「媽媽,你就當我是去尋找奇蹟了吧,我會一直給你寄明信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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