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一切就會這樣平淡地過下去。
暑假結束,第二年來臨。我被沈文耀拉著去當新生訓練的領導學姊。其實很不真實的,感覺在去年這個有著一樣天氣的季節,我才剛是個新鮮人,而現在已經有些害羞的小女孩叫著我學姊,開始跟我探聽哪個教授的課好拿、那個竅門在哪裡。
沈文耀又恢複以前體育健將的樣子。
他真的做到了。做到睡一覺又是一天那樣瀟洒。看著他手機越來越滿的電話,我知道大概不久過後就會有哪個學妹遭殃了。
孫力揚偶而會來找我。
我們回到以前僅僅是單純朋友的樣子,偶而三個人出去玩耍,偶而我跟他去看場電影,兩人吃頓飯,說著生活瑣碎。但是我盡量不去碰觸感情。因為我知道,那將會是我傷他最深的一個部分。
感情這個故障很久的機能,我只能讓它持續保持故障中。
高雄已經讓我們玩遍了。孫力揚說如果可以,明年暑假我們跟沈文耀三個去環島吧,去花東走走,看看不一樣的台灣。
我嚷著說好。沈文耀則是一臉不屑地說到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跟哪個正妹在一起,誰要理我們兩個沒人要的老姑婆老處男。
我笑得很陰,跟沈文耀說那他就燒香保佑明年不要孤單一人,不然跪下來求我跟孫力揚,我們都不會帶他去。
明年的暑假啊。我好期待。
九月底的周末來了一個遲到的颱風,吹起不小的風,天空烏雲滿布。我想我得快點回家,再慢一步會有變落湯雞的可能。
因此我快步走向機車棚,一年過去了,我還是習慣把車停在這裡。彎身解鎖,感覺後頭有人走近。
「不要求我了,我不當球隊經理,沈文耀你還是去拐無知道學妹會比較……有……用……」我站起來劈里啪啦一大串,最後幾個字在看到來人時說得結巴。
「嗨。」他尷尬地笑了笑。
「你也不要求我,我更不可能到你們繫上去當經理,那還要轉學,還要搬去台南,更麻煩的。」我楞了老半晌,才故意板起臉。
「嗯,不會要你轉系,」他楞了一下,「也不要你當我們經理。只是想,吃個飯賞不賞光?」
我幾乎是沒有猶豫,便說了好。
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幾乎是跟著他到了餐廳,我才想到那個苦哈哈的孫力揚。但是我搖搖頭,把他的樣子搖出我腦袋。
隨著點菜、吃飯、喝飲料、聊天的動作,我忽然開始明白,我說過的那一天好像要來臨了。
不過這次我進步多了。
當林宇傑跟我車跟到我家時,我沒有再像往常一樣沉默,我只是把車子鎖好。然後轉身看著他依然坐在他的機車上。
「如果你不能跟我說為什麼會忽然再來找我,那就請你不要再來找我。」我說得很淡,但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也用了很大的決心。
林宇傑楞了一下,大概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直接明白。
他頓了頓,有些為難。
「我只是想看看你過得……」他自己噤聲。
「好吧,我說實話,」他看著我,有點喪氣地垂了肩膀,「我很想你,愷君。」
天空下起小雨了,轉大。
我沒回答什麼,跟他僵持一會,我只是打開公寓的大門。
「上來吧,今天颱風會來,騎車回去太危險了。」我這樣說,然後自顧自的上樓。
林宇傑沒有說話,他放好機車,跟在我身後。
我們都走過那扇紅色的大門,那扇孫力揚堅持不願意跨越的大門。
林宇傑留下來過夜並沒有太大的困難。爸媽一聽到他是當初我在療養院的輔導人員,開心地招呼他;聽見外面又是風又是雨,不用我開口,直接半強迫地留他下來過夜。
他被我爸媽塞到客房,一臉尷尬,直跟我說抱歉不知道會這樣。
我說沒關係,拿了茶壺跟餅乾,就這樣在客房跟他對坐在地上,喝茶聊天。
他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
我挑眉,反問:「怎麼會不好?我身邊不是一直有人?」
他低下頭,手上的餅乾握得緊緊的。我看了不忍,替他斟滿茶。
「算了,那都過去了,沒關係。」我發現我說話越來越像孫力揚了……孫力揚。
「我們重頭來過好不好。」他忽然這樣說。
「重頭來過?我們一直是朋友啊。」我喝了茶,故意只聽表面的意義。
「我不是那個……」
「林宇傑,我這個人很笨,我不會聽場面話,我也不會聽雙關語,要說什麼請你直說,倘若說不出口,那就別說,一個字都不許說!」我把剩下的餅乾留在他房間,起身回房。
那夜我轉著CD,一直聽著歌,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但是亂糟糟的,平靜很久的心湖被他的出現搞亂,心像忽然像鬆了螺絲,我漸漸控制不住它跳動的速度。我告訴自己,如我所說的,如果他不說清楚,我便不要了。
不管他的出現有著什麼目的,這次我不要再不清不楚……
隔日早上,林宇傑起得比我早。才開門便看到他跟我爸在研究那盆快掛掉的蘭花。他背對著我,蹲在老爸旁邊,兩人聊得煞有其事。
「愷君你醒了啊,有客人還睡到太陽曬屁股。」爸察覺到我,意思意思地念了兩句。
「哪有曬屁股,現在才……」我看了一眼表,「十一點耶。」
「十一點還『才』喔?好了,你媽學插花去了,你帶你朋友出去吃飯。」爸站起來,敲敲我的腦袋。
「那伯父你怎麼辦?」林宇傑跟著站起來,問著。
「我?冰箱還有東西啦,老人家要吃清淡點。愷君快點啊!快去換衣服,你真是的,有客人還穿睡衣。」爸很會念,一直嘮叨個沒完。我只好快速換完衣服,把林宇傑拎出家門。
我們遊盪了一陣子,來到文化中心,乾脆就在附近的木瓜牛奶王吃了簡餐,然後走到文化中心的表演圓場。
坐下,看著在中心玩耍的小孩,看著一邊練滑板的年輕人。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越跟林宇傑聊天,我越覺得心虛,像是不知道對不起誰一樣。
後來下午三點多,他說該回台南了,免得天上的烏雲越積越多,到最後又走不了。
「那你小心騎吧。」我戴上安全帽跟他交代。
他說好,然後慢慢騎走。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底的時候,我才忽然驚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清楚,沒有講明白。
我邊騎邊不由得滿腹怨念起來。
好,你不說,就不要再來,我也不會再見你。
林宇傑還是會來找我。
我無法說服自己不跟他出去,但是兩三次過後,我總算是能逼得自己一定要問個明白。他不說,我總有問的權利。
我在一日下午打了電話給他。
「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了沒?」他才剛喂完,我便立刻這樣問。
林宇傑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直接,他楞了一會,才說:「快分了。」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好沉默。
「是真的快分了……愷君我不想騙你。」
「你這樣還不算騙我嗎?還騙我兩次。」
他沒說話,兩邊持續沉默。
「算了。你們分不分也不關我的事,就這樣吧。」我說,然後又收了線。
老實說,聽到林宇傑沒跟他女朋友分手,我除了有點受傷,居然還有點鬆口氣。如果他真的跟他女朋友分手,是不是我就得給他一個交代?比如要不要在一起之類的。但是現在他沒有,所以我也可以繼續維持「好朋友」的身分下去,不用怕傷害到孫力揚。
我知道這聽起來根本是狗屁不通,但是我寧可這樣相信。
我好怕,一旦做了什麼決定,我就得放手,而不論放掉哪一邊,我都覺得好捨不得。
我是不是很糟糕?抓了這個又捨不得放那個。我知道我喜歡林宇傑,好喜歡,喜歡到要窒息的程度。但是我卻無法完全放掉孫力揚。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以前那個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的愷君去哪了?怎麼我變得如此三心二意?
即使厭惡著舉棋不定的自己,我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去跟任何一方見面。但是越跟他們見面,我的心越枯萎,越是寂寞。
紙是包不住火。後來我跟林宇傑幾次在一起都給朋友撞著,有一次還讓沈文耀看到。沈文耀當場並沒有說什麼,卻在沒多久後打電話給我。
他說愷君,你知不知道他還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沒有說話,默認。
沈文耀深呼吸,然後開口。
我會跟孫力揚說的。
愷君,我欠過你什麼,但是孫力揚並沒有。因此我會跟他說。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我是理虧。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只能由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