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林宇傑隔幾日打了電話過來。

我無法,也不想掩飾我濃濃的鼻音,還有哭啞的嗓子,我壞心地認為,說不定可以因此博到幾分同情。

電話里我們沉默了好久。那沉默的時間讓我不禁感嘆,我怎麼總是有本事摧毀別人既有的特質,以前擊潰了孫力揚的固執,現在則是打散了林宇傑的活潑。

林宇傑在另外一頭道歉著,說一些老實說我根本聽不清楚的話語,但是我想不外是些他已經有女朋友不好意思讓我有錯覺之類的話吧。

或許是下意識地拒絕收聽,因此不論我怎麼努力,耳朵總是轟隆隆地什麼也聽不清楚。我覺得不太對勁,但是又不敢說什麼,只好這樣拿著電話,撐著。

我想或許我是被那幾句場面話給重重挫傷了,因此不論我多想要尖叫,多想要跟林宇傑說求求你別不要我,求求你別離開我之類的話,我都忍住了。而你也知道的,我是多麼會忍、多麼會撐,我可是曾經撐到變成個神經病呢。

最後林宇傑要收線。老實說我根本沒聽懂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只是想到他要收線了,總得說些什麼話,因此我麻木地開口,說些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話,仔細去聽,才發覺我說的原來都是感謝:謝謝謝他照顧我;對不起我任性了;對不起給他帶來麻煩;謝謝他那一年在療養院的照顧;謝謝他寫的明信片,還寫那麼多張,真是破費了……

「愷君,等一下。」林宇傑打斷了我接近喃喃自語的話,「什麼明信片?」

「沒關係你不用推,我知道是你,但是沒關係的,我不會再拿那些當作籌碼,當作要逼你照顧我的籌碼。」我盡量把自己說得卑微,一方面是要自己死了心,另一方面則是希望活馬當死馬醫,讓林宇傑心疼。

真可悲我想。

「不,愷君我不是那個意思。」林宇傑解釋,「我沒寫過明信片給你,一張都沒有。你在療養院收到的明信片不是我寫的。」

我聽不下去了,只覺得這人真狠心,要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繫也不用這麼狠吧。我還沒死纏爛打到那個程度好嗎。

因此我也不願意再問,只是說了聲再見,接著掛了電話。

之後我痛哭流涕。

就這樣,我斷了,又或許說林宇傑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繫。接下來的日子,我只是糊裡糊塗考完了幾科期末考。我隱隱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那種昏天暗地的感覺又開始慢慢包圍我。但是我卻不在意。

我想一個人要墮落真的很簡單的。

我想起我曾怎麼信誓旦旦地說我不要再傷害人,我要好起來,我要走回人群。

但是緊接著我就會想到林宇傑怎麼說要支持我,然後離去。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想,但是我辦不到。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有一天我一定會啪嚓一聲斷光神經線,然後又回到那個山上。我是有想過喊救命,但是那聲音太薄弱了。

社團活動我沒有再去,也從籃球館消失。

我常常一下課就到西子灣看夕陽。我常想,如果我就這樣忽然發瘋,再被送回精神病院,林宇傑是不是會愧疚,他是不是就會後悔?讓他痛苦,是不是就可以減輕我心中的痛苦?

這種想法好可怕,我知道,但是我抑止不住心中這種破壞性的思想。

有時候連我都會害怕自己,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思緒?想著想著,就想把自己丟到西子灣餵魚,把這個怪物永永遠遠毀滅。

對於林宇傑的感情,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或許是害怕,我怕孤獨的自己,更怕自己的狀況沒有人可以接受,只有林宇傑啊,只有他最清楚。可是現在連他都不要我了,我又能到哪裡去?

我始終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究竟出自依賴多一點,還是男女感情多一點,但是我清楚知道,他離開我後,我變得很害怕。

或許我那日在體育館不該遇到他的,這樣我也不會發現對他的情感,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子。但是想這些都太晚了,我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有一日沈文耀不知道怎麼找,居然在西子灣防波堤找到我。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屁股坐到我身邊。我想從我再也不去球館,還有路人甲乙丙的八卦之中,他應該不難臆測出我跟林宇傑之間的事情。

因此他只是陪我坐了半晌,然後跟我說:要不要我幫你揍他。

老實說,聽到他這樣講,我著實楞了一下。

神經病,我回他。

他沒說話,我回頭看看他的臉,發覺他是認真的。

我嘆口氣,「別鬧了,文明點吧,不會學學孫力揚喔。」

「孫力揚文明?哈哈哈哈哈,」沈文耀一直笑,笑到岔氣,「那是你沒看過他發飆的樣子。」

我一臉不相信。

「你真的以為他沒脾氣?他脾氣大得很,跟他打球你就知道。那一次啊,我們在中山館打球,欸欸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們怎麼聯絡上的?沒有喔?那我跟你說,我們就是……」沈文耀比手畫腳的,把一些古早的事情全部挖起來講。

反正我也閑著沒地方去,乾脆就靜靜地聽沈文耀講古。

而不知道怎麼的,聽他講著孫力揚的事情,孫力揚這孫力揚那,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那日回去,我打了電話給孫力揚。跟他說想找他去吃飯,雖然有點晚了,但是還是想謝謝他那天的辛勞之類的。

孫力揚也沒多說什麼,只跟我約了端午節晚上。

說是要請人,還是厚臉皮地讓孫力揚來接我。他說:反正你騎車來我也是要跟你車跟到回去,何必?

我想也是,便不再拒絕,由他來接我。

我們先是到了師範後頭那間店吃個飯,然後直奔愛河邊。

那天晚上有划龍舟比賽,人真是多到不得了。

我們先是看了一會龍舟,又逛起愛河的展覽。那次的展覽主題叫作「從天上看世界」之類的。愛河旁掛了很多很漂亮的攝影,我們就這樣一幅一幅地逛。孫力揚話好少,他總是靜靜地走在我斜後方,只在我有開口的動作時,他才會稍微接近我豎耳聆聽。

後來我們逛進商品店,孫力揚買了幾張卡片,是剛剛我們看的那些畫的明信片版本。

找個位子坐下來喝咖啡時,他把那幾張明信片擺在桌上,問我喜歡哪張。

我瞧了瞧,指著一張有一堆鳥飛起來的圖樣。

他嗯了聲,然後將明信片翻過來,拿出剛剛從咖啡廳A來的筆,開始很認真地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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