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門外,陸寶珠斜倚著一面金碧輝煌的牆,「東西都換好了嗎?」

「好了。」趙芸芸面無表情地把手裡的一對水晶耳墜遞給她,「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擇一還在等我。」

陸寶珠把玩著那對耳墜,慢慢收起臉上的輕笑,「去吧。」

她還要留下來看好戲。

一門之隔的屋內,陸夫人將手裡抱著的黑面紫珠盒輕輕放到桌上,打開蓋子,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細若遊絲,「孩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二十多年前,我喜歡上一個男人,感覺全世界都被照亮,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他一個人。那個男人幽默風趣,紳士禮貌,完全符合我對未來伴侶的遐想,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得到他!」陸夫人說到這裡,發出一聲輕笑,語調卻幾乎沒有什麼起伏,「說來也是命運弄人,他眼中心裡根本沒有我,他只看得到一個女人。」

她的雙眼帶著平靜的光看向微瀾,「那個女人是H市最負盛名的大美女,曾有人花百萬隻為博得她一笑,許多女人咬牙切齒地恨著她,私下裡卻模仿她的穿著和打扮,我是最恨她的那一個,因為她搶走了我喜歡的男人。」

微瀾的手指不斷在身前蜷縮著,眼底閃過一絲無措和茫然,她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

「我出身名門,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陸夫人繼續說,語調卻接近冰點,「看著他們日漸親密,甚至開始同居,我嫉妒得幾乎發瘋……」

陸夫人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那一天,我自稱是他的未婚妻找上了那個女人,並親口告訴她,我和他發生過關係,並且已決定三個月後訂婚,這個心高氣傲的女人,斷然不會願意同別的女人分享男人,女人果然是最了解女人的,你知道嗎?那時他剛好去了外地,電話又聯繫不上,連天都在幫我,那個女人一天一天地絕望,但始終堅持要聽他親口承認才罷休。」

「我沒想到他們的信任那麼深,」陸夫人面無表情地說,「當時我確實是被迷了心智,不過我從來都不後悔,在那時,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便是名節,如果……」

「你對她做了什麼?!」微瀾全身顫抖地扶著桌子站起來,幾乎是花了全部力氣才吼出來,打斷了她的話,那張姣好的面容上已滿是淚水。

她已經猜到「那個女人」是誰。

「我也沒想到這個世界這麼小,」陸夫人並不看她,也不在意她的失態,她只是淡淡地繼續說著,彷彿只是在念著沒有感情的對白,「遇止帶你回來那天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註定。」

「他們以為對方已移情別戀,他主動請調到西藏jun區,而那個女人……」她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停頓了一下,「孟素心被孟家掃地出門,因為……」陸夫人說得很慢很慢,以便醞釀每個字中的惡毒,「一個有頭有臉的家族,是斷然容不下一個未婚先孕又慘遭遺棄的女人的。」

「後來,我終於如願得到了他,是光明正大地得到,可我一點都不開心,因為我發現我得到的只是一個麻木的軀殼,他的心一直在孟素心身上。」

「我多麼不甘心?輾轉費了許多心力,我終於找到了她的下落,那是一個黃昏,風也很大,」陸夫人說出了一個日期,微瀾聽得心神俱裂,那是她媽媽去世那天。

「是、你、害、死、了、我、媽、媽!」

一字一字,字字寫滿控訴,字字含著血淚。

胸前的衣襟被這女孩兒扯著,皺成一片,已難以維持先前的優雅體面,陸夫人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可面色越發冷,「你錯了,是她害死了自己。」

「是她太懦弱,拖著一副病體,還想過來跟我拚命。如果我事先知道她有心臟病,才不會去惹那晦氣。」

「媽媽……」微瀾軟軟地跌倒在地上,淚水又奪眶而出,想起什麼,她拚命伸手去擦。

媽媽決定不會喜歡她在這個女人面前哭的。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她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兒一樣,艱難地呼吸著,用盡最後一口氣對我說,『你會有報應的』,」陸夫人輕笑著說,「我果然有了報應,在遇止把你帶到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報應來了。」

「孟素心的女兒,竟要成為我的兒媳婦。」

她將黑面盒子打開,看到最中央的水晶耳墜缺了一隻時,神色有那麼一絲的詫異,不過很快恢複如常,「這是陸家傳給兒媳婦的……」

「不必再假惺惺了,」微瀾從地上站起來,除了眼眶紅紅的,早已看不出別的異樣,可當視線落到那隻水晶耳墜上時,心還是狠狠地揪了一下,「你以為在你對我說了那些話後,我還有可能嫁給他嗎?」

陸夫人的心一點一點地痛起來,不知在心底說了多少遍對不起。

「很好,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情冷漠,「你知道,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你們根本不合適。」

「我只有一個問題,」微瀾的表情平靜如水,「他也知道這件事嗎?」

陸夫人猶豫一瞬,「這對你很重要嗎?」

「呵……」微瀾輕笑,「不重要。」

有一種雲淡風輕的笑,卻以內心滴血為代價。

門「砰」一聲關上,震得追到門邊的陸夫人髮絲盪飛,她血色全褪地盯著那扇烏黑的門,輕輕呢喃,「對不起。」

我終究還是自私的。

一直站在門外等待的張敏行聽見聲音,剛轉過身,便被從裡面衝出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差點兒沒站穩,等看清懷裡的人,他面露欣喜之色,「微瀾。」

今天是女兒的大喜日子,他再忙也趕了回來,就算無法坐在主婚席上,但能親眼見證她的幸福,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

微瀾連頭都沒有抬,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身跑開,只留下一臉錯愕驚訝的張敏行。

迎面又撞上陸清靈,微瀾粗魯地抓住她的手,冷聲問,「陸遇止呢?」

陸清靈吃痛皺了一張臉,想抽回自己的手沒想到她抓得更緊,心裡莫名有些慌,「我哥……他好像在前廳……」

剛好這時葉母和余小多走了過來,葉母拉住女兒的手,「你怎麼出來了,正到處找你呢,吉時快到了。」

葉微瀾終於能看清眼前的人,彷彿在茫茫海上終日漂泊流浪終於抱到一根浮木,可心還是飄飄蕩蕩,充滿了迷茫和恐懼,她掙脫葉母的手,像一個被人操縱的木偶般僵硬地往前走。

葉母一臉震驚地問旁邊的人,「她剛剛說什麼?」

余小多不知當中的內情,愣愣重複,「她剛剛說,『我知道了,媽媽。』」

「啊?」葉母大驚失色,心突然緊了一下。

女兒……怎麼會……突然叫她……媽媽?

結婚進行曲在空氣中悠揚地飄著,一對璧人樣兒的新郎新娘站在神父面前。

「陸遇止先生,你是否願意這個女人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陸遇止側頭看了看自己美得不可方物的新娘,握住她的手,深情又專註,「我願意。」

神父微笑著看向新娘,「葉微瀾小姐,你是否願意這個男子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

沒有得到回應,神父慣常地以為是新娘害羞怯場,又重複了一遍,可垂眸的新娘子還是不給一點反應,他隱隱有些下不來台,正準備再念一遍時……

「陸遇止。」

微瀾轉了過來,和旁邊的男人面對面,她鬆開緊握的手心,「告訴我,你知道嗎?」

陸遇止還不明所以,唇角微微揚起,湊近她耳邊想提醒什麼,忽然視線落到她掌心,看到那熟悉的吊墜,那一刻,他彷彿被人扼住脖子,無法呼吸。

「回答我。」她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

「知道。」他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送我玉佩那時。」陸遇止的心一下一下地顫抖著,似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他亟不可待地想跟她解釋些什麼,可似乎已經來不及。

那一滴滴淚,從她眼中流出,彷彿一把把鋼針刺入他的心裡。

他妥協了,他已無話可說。

她此刻的心該有多痛?一定不會他少。

「不要攔我。」

她最終,只留給了他這四個字。

那一刻,陸遇止清楚地知道,不管自己說好還是不好,都留不住她。

滿場的賓客在喜樂聲里鼓掌給予新人祝福,並津津樂道他們是如何相配,這一樁婚姻是如何的天作之合,直到看見滿臉淚水的新娘衝出來,接著新郎也追了出來,個個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天大地大,微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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