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陸擇一佔了人的一世,卻比那無知草木還要活得不堪些,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醒來的寥寥無幾片刻又要提心弔膽。

他依賴著這個陌生女人,雖然她有時對自己並不算太好,但她從來不會打他,也不會拿尖尖的東西刺他,這兩點足夠陸擇一對她感激涕零。

大約許久未曾吃過如此豐盛的晚餐,他今晚有些開心,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擺動手腳來表達自己的情緒,可剛一進門,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人,他突然驚恐地「啊」了一聲,迅速躲到趙芸芸的身後。

陸擇一全身都在顫抖,抖得地上的影子都有些變形,牙齒不聽話地打著架,眼淚早流了滿臉。

「今晚表現不錯。」

趙芸芸依然鎮定自若,身後那雙手將她拽得生疼,可她彷彿沒有任何知覺般,「你滿意就好。」

陸寶珠看起來並不介意她的冷淡,繞到身後,從頭到腳打量著那個渾身戰慄的人,心裡一點一點地堆砌起快`感,「瞧這抖成什麼樣了,多可憐。」

陸擇一嚇得雙腿一軟,整個人如一灘肥肉般堆在地上,臉早已被眼淚鼻涕糊得看不清本來面貌,唯獨那雙清澈的眼睛,泛著水光,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他已經是個傻子了,你又何必這樣折騰他?」

「你不知道,」陸寶珠面露冷色,聲音卻溫柔得如夜半三更勾人的女鬼,「毀掉一個人的人生是一件多麼痛快的事,你親眼看著他從雲端墜落,看著他被一個個至親慢慢遺忘,看著他成為一個可憐蟲……」

他們在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點點毀掉她的。

趙芸芸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可神色依然平靜,「你會有報應的。」

「怎麼?」陸寶珠眼底射出一道染了毒的光,「你在心疼他?小姑娘,不要忘記你對我承諾過什麼,忘記你那個痴痴守在柵欄外的情郎啦?多可笑,你竟然會對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男人生出同情之心。」

想起那個無緣又痴情的前未婚夫,趙芸芸的心開始滴血,她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也只有他一個了,至於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他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照顧好他,」陸寶珠咬住最前面兩個字,令它們的意思超越字面傳到聽得懂的人耳里,「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

門後傳來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室內總算恢複了應有的沉靜。

趙芸芸拿出手帕擦著陸擇一臉上的污穢,她擦得有些用力,導致有些破皮,他還未從餘悸里出來,傻愣愣地也不知道喊疼,只是任由她擦,直到潔白的帕子透出血色,她才如夢驚醒。

「疼不疼?」

陸擇一隻會笑,她瞪他一眼,「傻啊你!」

他果然笑得更傻了。

笑眯眯地從兜里翻出一塊捏得不成模樣的糖果,塞到她手裡,「吃,吃……」用衣袖把口水擦掉。

趙芸芸足足愣了三分鐘。

傻子就是傻子。

「想噓噓。」他有些痛苦地夾緊雙腿,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一直守在旁邊的傭人見狀連忙過來扶他,趙芸芸手一擋攔住了她的動作,「我來吧。」

傭人面色難掩錯愕,但還是依言退了下去。

洗手間里,陸擇一哼哼唧唧地解決完大事,又乖乖地用洗手液洗乾淨了手,還討好地笑著讓趙芸芸檢查,她左右檢查了一遍,點點頭,「很乾凈。」

他樂得心都開了花。

趙芸芸卻看得不自覺紅了眼眶。

她是見過陸擇一的,在他十八歲的成人禮上。那時他剛好在致辭,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嗓音如大提琴般優雅動聽,他言辭幽默,逗得人捧腹大笑,受邀前來的淑女們拋棄形象,激動得大喊他的名字,得他多看一眼都要幸福得原地轉圈。

那時候的陸擇一幾乎是所有人眼中的焦點,大家都稱讚他是天之驕子,津津樂道他在商界的初露頭角,預測著他會有怎樣的大好前程。

可話說得再漂亮,也抵不過命運的一筆轉折。

陸擇一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似乎怕她生自己的氣,有些不知所措,不斷扭著身子,這時窗外傳來一聲「砰」,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興奮地拍著窗戶,「光,光光!」

有人在放煙花。

它是轉瞬即逝的美麗,有過一秒綻放,卻墮入永恆黑暗。

「傻子,」趙芸芸輕輕笑了出來,「你跟它多像。」

陸擇一看到她笑了,立刻手舞足蹈起來,「好……看!」

煙花好看,還是她好看?

她沒有去問答案。

院子的另一邊,微瀾也在看著煙花,五顏六色的煙火在夜空盛放,美得令人唏噓。

「怎麼不|穿外套就出來了?」

肩上一重,還帶著他身上溫度和氣息的外套覆了下來,周身都被一層暖意裹著,微瀾笑了笑,「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一個爆破精算師嗎?」

他搖搖頭。

微瀾閉上眼睛,聽到耳邊清晰地傳來炸裂聲,「我喜歡聽這種聲音,它讓我的心很平靜。」

而煙花炸開的那一瞬,遠遠比不上一座山、一座城在她面前被炸得支離破碎來得震撼,微瀾喜歡那種感覺,血液會隨著爆破聲而持續沸騰,手中彷彿握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爆破是一門藝術,一門殘暴又優雅的藝術,而精算師則是一名偉大的藝術家,她可以操縱爆破的時間、爆破的效果,更細的,甚至能決定每一片瓦碎成粉末的姿態……

「是不是有點奇怪?」沒有聽到回應,微瀾問道。

「還好,在能勉強接受的範圍內。」

就算他們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可又有誰能保證通透不留一絲縫隙地了解另一個人呢?

人心始終隔著一層皮,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相愛。

微瀾朝他輕輕笑了,似乎滿意這個答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見一片恢複清明平靜的夜空,又把眼中那抹藏得很深的情緒一點點逼了回去。

他突然不喜歡兩人一前一後站著隔開的距離,從後面輕輕摟住她的腰,手滑入她的手心,十指相扣,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多情的夜,總纏繞著多情的繾綣。

第二天微瀾醒來時,太陽都從窗外透進來落了滿地光亮,看一眼時間,她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昨天無意中聽傭人提過早餐時間是八點,現在都快九點了,不會都等著她一個人吧?

在外間的男人聽到裡面的動靜,拿著一本書就進來了,「怎麼了?」

微瀾正刷著牙,含糊不清地問,「你怎麼不叫我起床?」

他有些無辜地倚在門邊,「叫過了,你一直鑽我懷裡撒嬌,說要再睡一會兒……」

微瀾把口裡的水吐掉,「陸遇止我恨你。」

「昨晚可不是這麼說的,」他一臉回味的表情,「你明明說愛我,很愛我,只愛我一個。」

「那都是……」微瀾的聲音低了又低,「你逼我說的。」

這麼肉麻的話,她怎麼可能說出口,這當中的內情,說來又是一番河蟹,不說也罷。

「我可不管,」他臉上笑意更深,語氣帶著戲謔,「吃干抹凈就翻臉不認人,這賠本買賣我可不做。」

微瀾:「……」

事後,從管家口中,她才了解到原來這一家人早餐是不在一起吃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院,除了重要節日才聚在一起,三餐都是在自己屋裡解決。

微瀾鬆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的關係處處透著怪異,看起來很和諧,但感覺上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過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或許他們已經習慣了吧?

吃完早餐,微瀾在屋裡看了一會兒書,一頁頁地翻著,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相比文字,她骨子裡還是對數字比較感興趣。

坐在沙發上翻書的男人見她這麼無聊,便提議道,「清靈房裡有一些遊戲碟,喜歡的話我讓人拿過來。」

微瀾權衡了下,打遊戲總比看書好打發時間,欣然點頭。

這個陸家小妹很是細心地在標籤上寫明難度係數,微瀾特地挑了一個五星級的,沒想到十分鐘不到就通關了。

這種級別的遊戲,估計連小姨的女兒都嫌棄。

微瀾起身,整了整衣服,「我去找寶姨聊天。」

「嗯,」他連頭都沒抬,「午飯前回來。」

「知道了!」

誰知道明明答應得特別痛快的人,到了午飯時間還不見人影,手機也沒帶,陸遇止看了一眼手錶,將手上的書收好,準備親自去找人。

陸寶珠住在西院,離正院大概十五分鐘的腳程,穿過一道道長廊,陸遇止終於站在一扇門前,門虛掩著,他剛想推開,聽到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腳步頓了頓,沒有繼續向前。

他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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