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正月十六。

天剛蒙蒙亮,梅苒就起來梳妝打扮,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她臉上看不出一絲倦容,反而眼角眉梢蘊著幾分媚意,被淡橘色燈光映照得流轉如水瀾。

她將從梅家這座位於a市郊區的宅院出嫁。

梅慧遠昨天就到了,一晚上沒怎麼睡,半夜還起身檢查各項物件是否完備,雞叫時分才閑下來喝了兩杯清茶,東方剛露出一片朦朧的魚肚白,她又里里外外地忙開了。

前幾天余老爺子親自送來的大紅喜服掛在木架上,似天邊的朝霞般灼灼紅著,田甜已經繞著它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機「咔嚓」個不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的嫁衣!」

「頭稍稍偏過來一些。」化妝師輕聲提醒。

梅苒收回視線。

妝容已經來到最後階段,化妝師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兒,她向來精益求精,連小細節都盡善盡美,心裡暗暗琢磨,這唇色還不夠艷麗,怕是壓不住那一身火紅的嫁衣。

當機立斷,換了另一個色號的口紅。

餘聲昨晚和葉豈寒視頻到半夜,這會兒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還是掩不住困意,只得出去洗了把冷水臉,回來時見化妝師已經收好工具,她的目光落在梅苒身上,恍若暗夜裡浮起兩道星河。

她膚色本來就白皙,紅唇漸漸逐笑開,更是如同紅霞映雪。

餘聲又有些暈乎乎的了,她扶著木門進來,「親愛的,如果我是男人,現在應該立刻就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太迷人了!」

她的言辭過於誇張,梅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眸看她一眼,抿唇笑了笑。

田甜也附和道,「待會兒傅大神來了必須讓他給我個大大的紅包,」她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否則……」

餘聲贊同,「這個可以有!」

梅苒見她們兩人「眉來眼去」不知道在商量什麼,側頭看一眼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他們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吧。

不知怎麼的,她開始有些緊張。

「想想。」梅慧遠推開門進來,她懷裡抱著一個紫檀木盒,徑直走到梅苒跟前,從頭到腳看過一遍,一連說了三個好,這才在她旁邊坐下。

「姑姑,」梅苒見她打開木盒,看清裡面的東西,眉間生疑,「這是?」

梅慧遠笑著將一個金玉鐲往她手裡套,眉目祥寧,「你今天就要嫁人了,姑姑也沒什麼好給你的,這些鐲子是你祖母傳下來的,可惜我沒福氣戴。」

她有深愛之人,可這一生都未曾有過出嫁的機會,半生漂泊無依,註定是個福薄命底。

又因要避諱的緣故,不能親自送梅苒出嫁,未免又平添幾許遺憾,只能在婚事上事事親力親為,力求完美,盡心得如同嫁親生女一般。

「姑姑。」梅苒喊了一聲。

梅慧遠又套進一個鐲子,「姑姑願你婚姻圓滿,和時謹相守到老。」

語聲落,她已開始微微哽咽,眼眶也紅了半圈。

梅苒握住她的手,重重點頭。

接近早上八點了,外面隱隱傳來禮炮聲,越來越近,陽光從木窗里透進來,光路里細小的塵埃翩翩飛舞,目光再看遠些,一樹不知名的花兒汪著一枝新綠,靜靜地沐在晨曦中。

梅慧遠站起身,「新郎到了,我出去看看。」

作為伴娘的餘聲和田甜早已蓄勢待發,咬著耳根不知道在密謀些什麼,梅苒悄悄在身後握住了拳頭,慢慢平息著略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那邊,傅時謹下了車就直奔院門,門口處一個米分嘟嘟的男娃娃手持茶盤等候著,他給了一個紅包作為答禮,長腿一邁就越過門檻走進去了。

走上二樓,他來到一扇門前,餘聲和田甜一左一右地伸手攔住,「要想接新娘子,先過了我們這關再說!」

餘聲:「先做九十九個俯卧撐。」

田甜暗地裡揮小拳頭,這麼簡單的要求,天后你弱爆了好嗎?!

傅時謹轉身看向自己的伴郎團,淡淡道,「你來。」

葉豈寒被授予神聖使命,抱拳向後退了幾步,趴下做起俯卧撐來,「一、二……五十六……九十九。」

餘聲大喊,「這麼快?」她胡亂找了個理由,「姿勢不標準,不算,重來!」

葉豈寒已經起身來到她跟前,露出痞痞一笑,「寶貝兒,我認為姿勢這麼私密的話題,我們還是留著私底下說比較好。」他又湊到她耳邊,「你喜歡哪種姿勢?」

他用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晚上老公都滿足你。」

餘聲立刻紅了臉,「去你的,別搗亂!」

田甜輕嘆了一聲,之前商量好的「十八般酷刑」,由淺入深,把新郎及他的伴郎們從裡到外都虐得哇哇叫的連番妙計敢情是被她忘到耳根後了?

傅時謹問,「可以進去了嗎?」

「不、不可以!」田甜張開雙手構成一條薄弱的防守線,「你、你……」

「嗯?」

「你……」被男神這樣盯著,還聽了一個那麼柔情似水的單音,田甜早就潰不成軍了,連話都捋不順,「你、要給我……一個大紅包,大大的……紅包!」

這個簡單。

傅時謹挑了一個最厚的紅包塞給她,隨後長身向前一傾,金色門把微轉,他輕輕把門一推,屋裡的一角便露了出來。

他看著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束陽光中的紅衣女子,足足恍神了一分鐘,如瀑黑髮被收在一頂華麗的鳳冠里,碧玉珠串垂至頰邊,那唇彷彿浸染了這世間最深的紅色,輕微一抿,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快幾拍。

大紅嫁衣上綉著一雙交頸鴛鴦,正愜意纏綿地卧於水面,看來余老爺子真是下足了功夫,連每一絲羽毛都鑲縫得格外精細,衣擺出左右對稱一枝並蒂蓮,也是栩栩如生。

霞帔上除了祥鳥外,還獨出心裁地綉了梅花,一朵一朵,或含苞或盛放,隔著一段距離,彷彿都能聞到那股淡淡的冷香。

她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微微側身看過來,嫣然一笑,周旋於她發間衣上的陽光都不敢太亮。

芙蓉面上一雙盈盈的剪水眸,當真是人比花嬌。

這就是他的新娘。

「時謹,怎麼還不進去?」梅良之催促了一聲,「小心誤了吉時。」

傅時謹如夢初醒,推門而進。

門外,田甜懊惱嘆氣,「我們大概是史上最弱的伴娘了!」

餘聲摸著下巴,「不到最後,不見分曉。」

「也是。」田甜奸詐一笑。

傅時謹把手裡的捧花交到梅苒手上,牽了她就要往外走,梅苒搖搖頭,「鞋子被她們藏起來了。」

「找不到鞋子就迎不了新娘哦!」餘聲「好心」提醒。

幾個伴郎已經開始幫忙在屋裡找起來,里外找了一圈也不見鞋子蹤影,梅良之問,「有沒有什麼提示。」

田甜伸手,他在她掌心上放了一個紅包。

「就在這個屋子裡。」

梅良之努力保持微笑,「給個明顯點的,這說了跟沒說一樣。」

田甜繼續伸手,又收入一個大紅包,她笑眯眯地說,「木蘭詩,答案就在裡面。」

梅良之已經開始壓抑罵人的慾望了。

葉豈寒也拿出渾身解數,甚至不惜犧牲色相誘惑自己的女朋友,可餘聲緊閉著嘴巴,連一個字都不肯說,他沒法,只能幹瞪眼。

「苒苒。」

梅苒抬頭看了男人一眼,和他對上後,餘光這才悄悄地掃向窗邊。

傅時謹鬆了一口氣,「等我。」

他走到窗邊,粗略地掃了一遍,甚至探向窗外,可還是一無所獲,只好又去梳妝台前逐個抽屜又找了一遍,還是尋了個空,他目光忽然一凜,只見有一條白色細線從上方垂落,映著陽光如果不細看幾乎很難發現。

《木蘭詩》里是不是有這樣一句:對鏡貼花黃?

傅時謹把細線抽出來,末端懸著的鞋子自然也落到了他手中。

紅色的婚鞋,圖案精緻喜氣,周圍還鑲了一圈珍珠,珠圓玉潤,他握著那雙纖足,緩緩地將鞋子穿了上去。

「苒苒,我們走吧。」

梅鴻遠已正裝在大堂候著,梅苒在他面前跪下,他笑容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臉,為她蓋上頭紗。

他沒有說一句話,可梅苒覺得他已經對自己說了很多很多,視線被一片紅色擋住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從族裡選的一位福高德劭的婦人撐著一把黑傘把她送上了禮車,車子啟動,禮炮鳴響,路邊的景色不斷地往後倒退。

幾乎繞過了大半個a市,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梅苒下車後,一個小孩子上前送過來一個橘子,她輕輕地在上面摸了摸,然後給了小孩一個大紅包,小孩笑著退下去了。

拜過天地,喝過交杯酒後,兩個新人跪在梅鴻遠和傅蘭心面前,恭敬地奉上茶水。

「媽,您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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