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兩人約了上午十點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見面,梅苒到的時候,周一渺已經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見到她連忙站起來,「師妹。」

「周師兄,」梅苒把包放好,朝他點點頭,「你很早過來了?」

她沒有讓人等的習慣,每次都會提前十分鐘赴約。

「沒,」周一渺微笑,「剛坐一會兒。」

梅苒放下心,招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卡布奇諾,想了想又多要了一塊抹茶蛋糕。

服務生一一記下,看了周一渺一眼,問,「先生,您的咖啡應該已經涼了,需要幫您換掉嗎?」

周一渺似乎有些尷尬,「不必了,謝謝。」

其實,梅苒從一坐下來就察覺到了對面男人的異常,他好像有些緊張,坐立不安的樣子,她又在心裡暗笑道,「應該只是錯覺吧?那個無論再棘手的手術也不輕易皺一下眉頭的周一渺周醫生,怎麼可能會緊張呢?」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心湖猛然像被投進了一塊巨石,「周師兄,難道是檢查結果……」

「不是,」周一渺連忙否認,他垂落在椅子邊的手突然握成拳,又慢慢鬆開,「第一次檢查的結果,暫時沒發現什麼問題。」

梅苒這才露出笑容,「那就好,我還以為……」她沒再繼續說下去,捧起咖啡喝了一口。

「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梅苒抬頭,「周師兄你呢?」

周一渺笑著看她,思緒飄回了那個沐著濛濛細雨的小山莊,水霧彷彿一片薄紗鋪在山腰上,恍如仙境。進村的青石板路濕漉漉的,那陳年被人和牲口踏出來的綠便顯得格外純凈。

老家的燈光依然昏黃,阿爸捨不得換上更好的燈泡,每年寄回去的錢他一個不落地存好,準備將來給這個爭氣的兒子娶個好媳婦。

阿媽穿著圍裙在又矮又暗的小廚房裡忙活,水汽氤氳,柴火在爐灶里噼里啪啦地燃著,她那張滿布皺紋的臉,時不時開出一朵開心的笑容。

剛上初中的妹妹扎了好看的頭花,安靜地坐在飯桌旁寫作業,嘴裡還咬著他帶回來的大棒棒糖,米分色的舌尖兒輕快地舔啊舔,眉眼笑得像天邊的月牙兒。

這一切都讓周一渺心裡泛酸、眼底翻淚。

他多想就這樣,一輩子都守在他們身旁。

周一渺感覺自己站在一個十字路口,茫然無措,過去的人生中不是沒有過這樣艱難的時刻,沒有背景沒有錢沒有勢,在那座連燈光都不敢探照得太亮的城市,他往上攀爬的一步,無不以血淚作為代價。

只是,這一次不一樣,他沒有選擇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權利。

山裡的夜靜悄悄,周一渺躺在閣樓的木板床上,目不轉睛地看天窗里透進來的一小片星星。

這些被譽為永恆的事物或許已存在了千年萬年,可那又如何?它們無知無覺、沒有任何情感。

他從繁星看到東方現白,村頭的大公雞昂首挺胸地鳴叫著,日復一日不知疲倦,它將整個山村的人和一草一木都喚醒。

樓下傳來阿爸阿媽壓低的聲音:

「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像又瘦了。」

「是啊。」父親在嘆氣。

「老周,你吃過早飯趕緊出門,上鎮子里買些好吃的給阿渺補補身子。」

聽到這裡,周一渺終於撐不住,偏頭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床尾的陽光都有些燙腳,他下床,赤腳走到窗邊,閣樓的窗正對著後院菜園。阿媽正提著個菜籃,手腳利落地割著韭菜,她的後背已經有些彎了,雙鬢的銀髮也格外刺眼。

「阿渺,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媽,我來幫您。」

「不用不用,」她忙擺手,「你就在那兒站著,不要讓污泥髒了你的衣裳。」

「唉,」她無奈嘆氣,「你這孩子!」

周一渺把一把韭菜放到菜籃里,迎上那雙滿懷慈愛的眼睛,他又迅速轉過頭。

「媽!」他忽然指著井邊一顆高大茂盛的柿子樹,「這棵樹不是已經……」

「是啊,」周母笑了笑,「我也以為它活不成了,還尋思著讓你爸找個時間把它劈了來燒火,哪曾想著今年開春它又開始抽枝了,如今還結了滿樹的果子。」她語氣有些惋惜,「我記得啊,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柿子了,可惜它還青澀澀的,等熟了叫人捎些給你。」

似乎有什麼曾鬱積在胸口那個地方的東西一瞬間消失無蹤了,周一渺笑意濃得如天上的艷陽,「媽,謝謝您!」

「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周母嗔笑。

「周師兄?」

周一渺猛地回神。

梅苒好笑,「我看你剛剛好像魂兒都掉了,叫你幾遍了都沒反應。」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說到哪兒了?」

「你昨晚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說,什麼事啊?」

她巧笑焉兮地問,周一渺卻感覺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緊張,剪得極短的指甲深深陷進手心裡,半晌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師妹,你還記得我曾說過本來想開一家小飯館嗎?」

梅苒點頭,「當然記得。」

他似乎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突然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氣息不穩地在鼻間涌動。

他不能再隱瞞下去了。在經過那段漫長難捱的日子後,對她的這份感情已經濃得快要壓不住。

他必須要讓她知道!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個男人不求結果地喜歡著她。

他的這份感情,不再卑微,光明磊落,坦坦蕩蕩!

「我曾設想過,如果你是飯館的老闆娘,那該多好……」

那應該是我往後的人生中能想像到的最美好最幸福的事。

從咖啡廳走出來,梅苒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連接傅時謹的電話反應都慢了半拍。

「在家裡嗎?」

「嗯……不是,還在外面。」

「發生什麼事了?」男人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擔憂。

梅苒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那件事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外,周師兄怎麼會對她……

「苒苒?」

「我沒事,」她輕輕呼氣,「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了。」

「注意安全。」那邊頓了頓又說,「我等你。」

在司機第三次問她去哪兒的時候,梅苒才怔怔地回過神,連忙報上了地址。

心底突起微瀾,一時之間還平靜不下來,她又給餘聲發了幾條信息。

到傅家時,傅時謹正在客廳看新聞,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著,姿態慵懶中又帶著點兒優雅,側頭看到她,清俊的眉眼帶上笑意,「來了。」

男人的氣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許多,看來針灸的效果還不錯,梅苒走到他身邊坐下,「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卻將她那柔軟的手握住,輕輕捏在手裡,大半身子也順勢靠了過來,熱熱的氣息噴在她白皙的臉頰,「頭還有點疼。」

他似想起什麼,微眯起深邃眸子,「我記得有一次你幫我按摩,感覺還挺舒服的。」

梅苒還不知這是某人在「得寸進尺」,信以為真地替他按摩起來,只是還沒按上一會兒,手又被他握住,她不解地看過去。

「我好多了,」他唇邊噙著一絲淡笑,莫名來了一句,「我捨不得你太累。」

梅苒卻一下子明白過來。

他指的是她曾受過傷的手,可這話為什麼聽起來那麼……曖昧呢?

看著女孩子漸漸泛起米分色的耳根,想來預期效果已經收到,傅時謹滿足地靠在她身上,繼續看起新聞來。

可很明顯的,他心思大多都在她身上,連她眉間那一絲異樣都收在眼底,卻絲毫不動聲色。

這樣坐了大半個小時,老太太系著圍裙樂呵呵地從廚房裡出來了,「時謹啊,老楊從老家帶回來一隻正宗的山間走地雞,你和小苒待會兒到後山摘些木耳回來一起燉。」

原來前段時間大雨過後,森林裡到處都是濕潤潤的,加上氣候適宜,許多腐木上便長出了成片成片的木耳。

木耳:色褐質軟,潤肺補氣,是駐血美顏的佳品。

有生之年,梅苒還未親眼看過這麼多木耳,它們像一朵朵大地的耳朵一樣,肥嘟嘟的,憨厚可愛,隨著微風輕輕拂動,似笑似點頭。

她蹲下去,不一會兒就採摘了一籃子。

她好像又發現了什麼,驚喜得漂亮雙眸都似有盈盈之光在閃動,「這裡竟然還有野菜!」

傅時謹還真沒看出那一叢野草里有什麼珍寶,不過還是微微彎下腰來看。

梅苒如數家珍,「這是芥菜,涼血止血、補虛健脾,可以用來包餃子或煮粥,」她又指著另一些說,「這是馬齒莧,那是黃秋葵……」

這些野菜也長得很肥美,色澤純凈,想來味道一定極其鮮美,她忍不住各種都摘了一把,妥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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