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千樹百思不得其解: 「千萬說他是在懸崖邊發現了我們,那麼,是誰把我們從懸崖下救上來的?」
霍寒知道這事根本瞞不了她, 可幾番思慮, 也沒找到合適的理由, 她太聰明,何況她也了解他的性子, 謊言很容易被識破,何況謊言始終是謊言,哪怕是善意的,也站不住腳。
她不是十七八歲的女孩了, 她成年了,有擔當, 遇事不會像當年一樣一昧躲避,她也有權利知道某部分的真相。
她應該知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男人,用比山高、比海遼闊的愛, 深深愛著她。
「這個是不是不能說?」
「不是, 」霍寒回過神, 親親她臉頰,「樹,我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啊,弄得這麼神秘兮兮的。
霍寒從枕頭底下摸到了玉佛像,溫千樹看到它的第一眼, 下意識就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銀鏈,「怎麼在你那裡。」
不對。
她輕捏著心口的玉佛,又去看他手心裡那塊,纖長的睫毛輕顫幾下,隨後眼皮又用力一抬,眼中迸裂出細碎的光芒,「這是……」
她聽到自己用碎得幾乎不成形狀的聲音問他,「怎麼會?」
腦中一片空白,想抓住些什麼,又什麼都抓不住。
這塊玉佛是爸爸生前從不離身的,和她戴的那塊是一對,上面各刻了個「繁」,合起來就是她的小名「繁繁」,屬於爸爸的玉佛怎麼會出現在霍寒手上?
還有,玉佛和他們的獲救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霍寒說,你看到它,自然就會明白了。
她會明白什麼?她該明白什麼嗎?
那天晚上在懸崖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記憶太模糊了。
她只依稀記得墜落的滿天星光,落在額間發上,出奇的溫暖。
她還記得有雙手抱著自己,那人應該很緊張,雙手都在微微發顫,醒不來,但意識告訴她,很安全,可以放心睡去。
她一直以為那是霍寒。
原來……不是嗎?
電光火石間,一個強烈的念頭衝破柵欄,猝不及防地在腦中炸開了,溫千樹忍著發紅的眼眶,「他是我……」
可是,怎麼可能呢?
他不是已經……
霍寒的手指輕輕按在她嘴唇上。
她閉上眼,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他手背上。
他低頭,親吻她。
從唇角到唇心,耐心而溫柔地親著,舌尖嘗到淡淡的苦澀,他以舌尖叩開她的齒,深深淺淺地吮……
她緊緊摟著他脖子,像漂在海中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她毫無章法地吮得他舌根發疼。
狂喜、恐懼、悔恨……那麼多的情緒,都揉在了這個吻里。
腦中「嗡嗡嗡」地一遍遍過著陳叔說過的話,「你爸爸說,他留給你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
那時還有些疑惑,為什麼要特地強調「乾淨」二字,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還有不幹凈的錢。
他竟然泯滅良知,與TY集團的人為伍,他難道忘記伯父是怎麼死的了嗎?
溫千樹心裡很亂,這邊想一點,那邊想一點,思緒交錯著打成了結,她甚至想推翻父親活著的可能性……
「我,」她抿了抿髮乾的唇,「我想一個人靜靜。」
說著打開病房門出去了。
這會兒,醫生剛查過房,走廊靜靜的,夜間起風了,柔和的燈光彷彿推著她的影子一點點往前走,溫千樹在盡頭的長椅上坐下。
她雙手壓著膝蓋,頭低低的。
風吹得她長發微揚。
想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心空落落的。
夜更深了,溫千樹揉揉手臂,拿出手機,點開通訊錄,選了個號碼撥出去。
響了六七下那邊才有人接:「喂。」嬌軟的女人的聲音,還帶著朦朧的睡意。
溫千樹看了一眼屏幕,確定沒撥錯,「小歌,讓周暮山接電話。」
「小樹?」
她的聲音有點不對勁,白雪歌擔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溫千樹還是那句:「讓周暮山接電話。」
幾秒後。
周暮山的聲音傳來:「小樹。」
太安靜了,還能聽到他下床、走路的聲音。
溫千樹鬆開緊咬的下唇,「哥,我有事想問你。」
周暮山走到陽台,聽到她說:「我想確認一下,之前你說的法醫鑒定結果,是因為失血過多,遠遠超過了臨界點,在法律上可以宣告死亡。」
「是。」
他是第一批趕到車禍現場的人,當時下著大雨,地上大灘的血,被雨衝到對面街上去,像一條流淌著的紅河。
當時第一想法是,人肯定是活不成了。後來法醫也是根據這個下了死亡判決書。
「除了出血量,沒有別的證據是嗎?」後面的聲音低得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現場也沒有找到屍體。」
「沒有。」周暮山說,「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哥,我好像……」溫千樹的語氣頓了頓,「夢見我爸爸了。」
周暮山想到三天後就是中秋,難怪她如此反常。以前雖然父女倆也很少在一起過節,但那時不一樣,現在人……都沒了。
哪裡還圓得起來?
「小樹,道理你都懂,只是走不出來,這都是暫時的。聽哥的話,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
「嗯,我知道,掛了。」
「等一下,」周暮山叫住她,「你繼母有消息了。我朋友查到她的入境記錄,她用的是化名護照。」
「能找到她嗎?」溫千樹直覺這個女人和TY集團有某種關係,或許就是她蠱惑拉攏了父親……畢竟一切的異樣都是從她出現才發生的。
周暮山沉默一會,「很難。」對方不是個簡單人物。
溫千樹喃喃自語:「霍斯衡應該會有辦法。」他門路廣,黑白兩道都得賣他面子。
看來又得麻煩他一次了。
結束通話,她看看時間,居然快十二點了,和周暮山交情深,深夜打擾也無妨,可這霍當家脾氣不太好,把他從溫柔鄉里鬧起來可是要挨一頓痛罵的。
溫千樹收好手機,安靜地看著天邊的彎月。
餘光不經意看見牆壁上的影子,有的時候真是奇怪,愛上一個人,不僅是他的聲音,連影子都可以輕易辨認出來。
她走過去。
霍寒看見她,愣了一下,嘴角彎起來。
溫千樹扶住他,病號服上掛著涼意,他到底在這裡站了多久?該不會她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出來了?外面這麼冷,腿還沒好,怎麼能經得起這樣折騰?
兩人一起回了病房。
溫千樹心裡藏著事,睡不著,霍寒躺在身邊,不算大的病床,稍微翻身都能製造出動靜,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父親會做那樣的事。
可之前大家也都說,千敏之是難得一見的好丈夫好父親,誰能想到他竟然婚內出軌,甚至對唯一的女兒不聞不問了呢?
那時她也覺得他不會是這樣的人,然而事實讓人太寒心。
但還是感覺哪裡不對勁,是什麼呢?
毫無預兆的出軌,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愛人,說離婚就離婚,態度堅決,完全沒有一點迴轉的餘地,當時她母親溫莞傷心欲絕,整天以淚洗面,甚至還自殺,如果不是繼父周潛及時發現……
好像在很短的時間裡,父親就割裂了和很多人的聯繫。或許這是在為以新身份入主TY集團做準備,但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他把最親近的人都推開,其實是為了……他其實和伯父千行之一樣……
溫千樹想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只聽得一聲輕輕的嘆息,接著霍寒的吻就落到她眼皮上,「還沒走出衚衕呢?」
什麼意思?
溫千樹猛地抬起頭,撞著了他的下巴,她看著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霍寒,他是個好人,對嗎?」
「嗯。」
「真的嗎,沒騙我?」
「真的。」
她笑著笑著眼淚又掉了。
那是她爸爸啊。
他還活在這世上。
他潛伏在毒蛇身邊。
昨晚他來過,又無聲無息地走了。
她感到非常慚愧,知道他還活著時,第一念頭想到的是他已經成了TY集團的一員。
她爸爸是個好人。
他在做的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溫千樹又不禁擔心起來,語無倫次:「那昨晚他救了我們,他……不會有事吧?」
霍寒也不清楚,只是安慰她說,「我想,他心裡應該有數。」
透過門外的燈,她看到他下巴泛起的紅色,哄孩子似的,「親一親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