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剛放下杯子,有人又說,「難得這麼好的機會, 嫂子也喝一杯嘛。」
溫千樹酒量淺, 但當著他這些同事的面, 不好推辭,於是就舉起酒杯, 「我敬大家一杯。」
「來來來,敬嫂子。」
酒杯相碰,氣氛濃烈。
溫千樹一聞味兒便知道這酒度數不低,霍寒也在她腰上碰了碰, 眼神示意她,意思意思就差不過了。
她抿唇笑笑, 仰頭一口喝凈。
「嫂子好酒量,來,再干一杯!」
有個年紀較大的男人笑道,「你小子, 見好就收哈。我們霍隊難得拐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要是被你嚇跑了, 你說這賬怎麼算?」
又有人接道,「你沒看霍隊剛剛的心疼樣兒……」
酒水入腹,雖然意識還很清醒,但一股熱彷彿在身體各處肆意遊走,臉頰耳根也滾燙起來, 一點點地往外滲出紅暈,如同霞光浸染,霍寒在她耳邊低聲問,「還好吧?」
溫千樹搖搖頭,「沒事。」
坐她旁邊的唐忽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著前面的酒杯,但眼睛不看,耳朵還是可以聽得到的,她又何曾聽過這個男人這麼溫柔地說過話?
各種複雜的滋味在心頭過,那些笑聲,更像是一記記耳光往臉上拍,人家恩恩愛愛的,自己坐在這裡,算怎麼一回事呢?
起身去洗手間緩一緩,躲起來整理情緒的念頭是多麼強烈,但遠遠無法凌駕於驕傲的自尊上,她的姿態已經對他放得這麼低,哪怕他沒回應,也始終堅信這塊韌石會有捂暖的一天……唐忽如暗暗咬住牙根,不可能再低的了,那樣連她都看不起自己。
她裝作非常自然地和另一個同來的女同事說話,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可起了話頭,又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了,同事多少也能了解她此時的心情,可也不知怎麼安慰她。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向來不近女色的霍寒這次是真的陷進去了,他的眼神便是最確鑿的證據。
那是男人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更直接的證據是,他把人帶到了大家面前,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家屬」兩個字一錘定音,根本就沒有一絲可懷疑的餘地。
唐忽如當然明白這些,但明白歸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年她剛大學畢業,在家裡歇暑,一個悶熱的晚上,天邊疊著厚重的黑雲,她走到落地窗邊,迎著零散的燈光,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和哥哥一起從大門走進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她獃獃地望著他。
女人都是視覺動物,她也不例外,在大學時追求者無數,但能入眼者寥寥無幾,而這個男人,至少在外貌上能打90分,五官剛毅俊挺,又帶著一股凜然正氣,尤其是那眼神,幾乎讓人沉溺進去。
唐忽如的心就這樣拋在了那個夏天,拋給了一個叫霍寒的男人。
近水樓台先得月。
後來她千方百計調到了他所在的單位,從一開始的暗戀到暗戀人盡皆知,可他和她,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同事的界限,從未逾越。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然而這一路,她不知走過多少重山,也沒遇見柳暗花明的驚喜。
直到這一刻,唐忽如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水中月光中影,是那晚月色太美,迷了她的眼,讓她誤以為,他是可以攜手一生的那個人。
可是要這樣放手……如何甘心?
耳邊又傳來霍寒的聲音,「要吃蝦嗎?」
唐忽如吸吸鼻子,努力坐直身體,唐海的手在她肩上按了按,無聲安慰。
說實話,他很贊成霍寒的做法,妹妹也是時候看清現實了,要這麼一直下去,也不知耽擱到什麼時候。
如果將來他也遇見喜歡的姑娘,未必能做到這樣的坦然磊落。
但如果是她呢?
唐海不敢再想下去了,抬頭灌了一杯酒水,壓住這荒唐的念頭。
霍寒啊霍寒,你知不知道,我可是比你還早遇見她的。
可那又如何呢?
愛情從來不分早晚。
「好啊。」溫千樹說,「那道蟹黃豆腐看起來不錯的樣子。」
她舀了一勺放進霍寒碗里。
盛千粥看著這一幕,心裡又是開心又有些不是滋味,兩個姐姐都對他很好,他也希望她們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可她們偏偏……看上了同一個男人,當事人一臉自然,他這個局外人卻像個夾心餅乾似的,不禁有些羨慕起楊小陽來,這傢伙反射弧長得很,竟也沒察覺到什麼異樣,就知道埋頭苦吃!
算了,不想那麼多,還是吃吧。唔,蟹黃豆腐真的還不錯耶,如果也有人這麼細心地替他剝蝦殼就更好了。
盛千粥一臉嘴饞的樣子:「寒哥,你也幫我剝幾個唄。」
霍寒涼涼地看過去一眼:「自己沒手?」
眾人一陣鬨笑。
唐忽如也忍不住側頭看去,心裡像堵了一口氣。
溫千樹的碗里已經堆了好幾隻蝦,見大家都看過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太多了,我吃不完。」
「沒事,」霍寒拿起紙巾擦擦手,「先吃著。」
吃不完,有他幫著善後不是?
溫千樹用筷子夾著蝦肉沾了點醬,咬了一口,肉質果然鮮美,她連著吃了幾個,已經有幾分飽了,可又貪心想嘗嘗蟹黃豆腐,只好把剩下的蝦撥到他碗里。
唐忽如自然想到以前不小心把筷子伸霍寒湯里的往事,再也坐不住了,「我先去個洗手間。」
她逃也似的打開門出去了,唐海也追出去,在拐角處拉住她的手,「忽如。」
唐忽如剛想說話,眼淚就掉了下來。
唐海把她拉到角落。
唐忽如淚如雨下,「哥哥,原來你說的都是真的。」他身邊真的有了別的女人,明明一個月前還沒有的,怎麼這麼突然……
之前唐海告訴她的時候,她還不相信,以霍寒的性子,一個月就和別的女人這麼親密,幾乎就和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不可思議,所以一直也沒怎麼當回事,直到眼見為實……
「明明是我更早遇見他的,不是嗎?」
唐海幫她擦淚,「他們七年前就認識了。」
唐忽如魔怔了般,抖著唇重複:「七年?」
「放手吧。」
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太累了。
因明天還有工作,兩人回去的時候,人走得差不多了,唐忽如微紅著眼眶站在門口,「霍寒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溫千樹微微挑眉。
霍寒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出去了。
他剛一走,盛千粥就坐過來,一臉的欲言又止,「千樹姐。」
溫千樹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杯沿,指尖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她當然知道對方想說什麼,語氣不清不淡,「他惹的桃花,自然是他去解決。」
盛千粥說:「千樹姐,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不過,先說好你不要打我。」
她點點頭,「不打。」
「其實吧,以前我覺得寒哥跟忽如姐挺配的,不說外貌吧,就說兩人的工作……哎呦!」
盛千粥捂住額頭,不是說好不打的嗎?
溫千樹又用筷尾在他額上敲了一下。
其實並不疼,盛千粥故意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語氣別提多委屈了,「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嗎?」
「後來啊,遇見了你,我才知道什麼叫天作之合。」
他寒哥放在心裡一放就是七年的女人,原來是這個模樣啊,不僅長得好看,脾氣也好,還會修壁畫、開鎖、變魔術、摺紙玫瑰……最重要的是,矯情些來說,他能從兩人身上看見愛情的樣子。
愛情是什麼樣?對沒談過戀愛的盛千粥來說,概念模糊,但現在它漸漸地有了輪廓,它叫霍寒和溫千樹。
他們跨越七年時光,穿過千山萬水,只為修得今生這一場愛情的圓滿。
在速食愛情、閃婚閃離充斥的年代,這很不可思議吧?
見兩人聊得高興,剩下沒走的另一個同事也坐過來,之前隔得遠還不覺得,到了近前,這才看到他臉上有一道疤,從額頭到眼角再到耳朵邊,他摸著傷疤嘿嘿笑兩聲,「干我們這行的,哪個身上不帶點傷?這就跟英雄勳章一個樣的,在我們組裡,數霍隊入行最早,他身上的勳章是最多的。」
他眯眼想了想,「最榮譽的應該是掛在心口那塊?」
盛千粥點頭。
他又說,「那時是13年吧,說起來現在還觸目驚心,霍隊帶著我們幾個,把對方逼進了爛尾樓里,真是一場硬仗啊,霍隊還險些丟了命,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跳都停了,幾個兄弟蹲在地上哭成了傻逼,還好最後搶了回來,嫂子,霍隊命夠硬,」兩根手指比了比,「醫生說當時子彈離心臟只有2毫米。」
溫千樹的手心滲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