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儼!」
阮眠猛地從夢裡驚醒,大聲喊了出來,冷汗浸透白裙,她打量著四周,有一種不知道身處何處的迷茫,唯一心心念念、牽腸掛肚的只有那個男人。
「醒了?」
聽到聲音,她這才發現床邊椅子上坐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整個人虛軟無力,淚水又彷彿堵住了嗓子,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在手術室外忽然暈倒了過去,」姜楚還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可嚇死我們了。」
阮眠很艱難才吐出聲音,「楚楚姐,手術怎麼樣了?」
她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忽然很害怕,害怕噩夢成真,害怕聽到不好的結果。
姜楚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手術大體上算順利,血塊取出來了,只是,過程中出現顱內出血……」
阮眠迅速翻身下床,只是動作太大,又是禁不住的陣陣頭暈目眩。
姜楚也知道這種時候肯定攔不住她,於是陪著一起過去。
此時齊儼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一下手術台就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阮眠隔著一扇玻璃看向裡面,男人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如果不是監測器還在運作,她從他身上幾乎感覺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視線重重疊疊地模糊著。
眼淚硬是一顆都沒掉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旁邊的醫生說,「這個很難講,要看病人的情況,不過,他的求生意志非常強烈……」
「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小姑娘臉上的篤定讓醫生微愣了一下,他也點點頭,目光含著讚許,畢竟作為重危病人的家屬能有這種樂觀心態很難得。
第二天中午齊儼的高燒才退下,又進行了一番全身檢查,確定沒什麼問題後,這才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他依然熟睡著,呼吸輕輕的,若有似無。
阮眠擰了毛巾幫他擦好臉,然後在床邊坐下,手撐著下巴看他,「我答應你的事都記著,那你答應我的呢?」
沒有聲音回答她。
她繼續往下說,「在你手術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慶幸做了那樣的夢,因為夢和現實是相反的,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醒過來。」
「你不捨得的,對吧?」
「楚楚姐的寶寶還有兩個月就要出生了,可是我們還沒有生孩子呢。你說喜歡女兒,那我就給你生一個女兒,」她吸吸鼻子,擠出一絲笑意來,「反正孩子性別都是由你說了算。」
「齊先生,你什麼時候才醒過來呢?」她的臉在他手背上輕輕蹭了一下,「你知道我哪裡都不會去,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的,所以,不要讓我等太久喔。」
門被人推開,周光南走了進來,手裡提著食盒,「眠眠,過來吃飯了。」
雖然沒有什麼胃口,阮眠還是多吃了幾口飯菜,只有這樣,她才有精力去照顧他。
她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顧他。
周光南頭上又添了許多白髮,他操勞了大半輩子,身體也不太好,加上這段時間的心力交瘁,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很多。
「爸,我來收拾吧。」
「不用,我來就行。」他把食盒放進白色塑料袋,打了個結封好,提著又出去了。
阮眠這才後覺他剛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目光追隨著那清瘦的背影,心口的地方不期然地揪疼了一下。
這世上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和她一樣感同身受著那種蝕骨之痛楚。
還有當年的林山地震,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他毅然在妻子和兒子之間做出了選擇,在失去妻子後,又和唯一的兒子漸行漸遠……
他卻一直默默承受著,從來都不說。
這是一個偉大又令人敬重的父親。
下午,高遠帶著小孩過來了一趟。
過去這段日子,小孩白天跟著傅時謹學鋼琴,晚上就回高遠家,漸漸地也發現了不妥,而且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姐姐和姐夫了,擔心他們出了什麼事,夜裡老是發噩夢,連學琴都提不起什麼興趣了,整天扁著小嘴巴,要哭不哭的。
高遠還要照顧老婆和她肚裡的孩子,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帶來了醫院。
小孩第一眼見到躺在病床上的齊儼,就忍不住大哭了出來,他還走到床邊,仔仔細細地辨認了一番,認出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的姐夫時,哭得更厲害了。
阮眠還得反過來安慰他,「沒事,很快就會醒的。」
他當時抽抽噎噎的,睜大一雙淚光閃閃的黑色大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他向來對姐姐的話深信不疑。
這是小孩第二次過來,他慢慢地從門外挪進來,挨在阮眠身邊,伸長脖子去看床上的人。
天都已經重新亮了一次,怎麼姐夫還沒醒過來呢?
他看向姐姐,目光帶著不解。
阮眠笑了一下,摸摸他團團的圓潤小臉蛋,「聽說你最近在學《致愛麗絲》對嗎?」
小孩點點頭。
「等你把這首曲子學會,他就會醒過來了。」
小孩眸子瞬間湧出一股清亮的光,握著小拳頭也跟著笑了,甚至還催高遠趕緊把他送到老師那裡去。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高遠擺擺手,「跟我客氣什麼,我先帶他回去了,回頭有時間再過來看看。」
阮眠把他們送到門口,看著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走廊,呆了好一會兒,心底浮現一絲淡淡的苦澀。
一個星期了,齊儼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阮眠的眼神越來越黯淡,但還是努力地每天和他說話,「爸爸好疼我的,我只是隨口提了句想吃酸菜魚,他今天就給我買來了,不過一點都不好吃。我想吃你給我做的,好不好?」
「等你醒來,我們一定要好好孝順爸爸,他真的特別不容易……」
清軟的聲音一點點地傳到站在門外的周光南耳中,他揉了揉眼睛,露出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爸爸?」阮眠看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要和他說說話嗎?」
後知後覺,她似乎把他一個人的時間都霸佔了。
周光南走進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阮眠體貼地掩門出去,把空間留給父子兩個。
「你從小到大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尤其是找了一個這麼好的媳婦。」這段時間來的點點滴滴周光南都看在眼裡,那個柔弱的小姑娘沒有掉過一次淚,所有的心思都撲在兒子身上,自己反倒瘦了一大圈。
不知怎麼的就說起了當年的事。
「當時你媽被人從廢墟里抬出來的時候,我看一眼就知道沒希望了,鋼筋已經插|進了肝臟……」
他的語氣平靜,「就算不是這樣,你媽媽也一定會選擇救你……」
當時兩人失血過多,幾近昏迷,情況危急,可符合條件的血袋只有一個,無論怎麼選,都像活生生從心尖上剜去一塊肉。
做父母的,無非就是盼望自己的孩子平安一生罷了。
周光南把這些深深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那是他背負了多年的愧疚和自責,如今卸下,整個人輕鬆了一些。
「等你以後做了父親,你大概就會理解我了。」
日光之下,時間悄然流逝,轉眼間半個月就過去了。
阮眠坐在病床前削蘋果,「還記得那次你住院,我坐你對面削了很長時間的蘋果嗎?」她的動作停了一下,「好吧,我承認,我當時是想多和你多待一會兒。」
「齊先生,你怎麼還是這麼好看呢?」
雖然看著比以往憔悴不少,但底子擺在那裡,英眉挺鼻,輪廓深邃,氣質難掩。
阮眠努努嘴,「剛剛護士還直勾勾地看了你好久。」
她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又極輕地咬了一下,「不過,我的睡美人,你什麼時候才捨得醒來啊?」
果然,童話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暮色漸深,燈火通明。她對著他彎起唇,微笑。
我像你說的那樣堅強了,也不躲起來偷偷哭泣,你可以不可以也遵守承諾?
周光南提著一袋水果進來,看到那站在床前纖細又落寞的身影,輕嘆一聲,「眠眠,你已經在這兒連續守了一個星期,還是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今晚就換我來守著。」
阮眠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不用,我想留在這裡。」
「聽話,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的。」
「可是……」
周光南又說,「你明天順便再幫他帶點換洗衣物過來吧。」
阮眠看一眼床上的人,「好吧,那我多待會再回去。」
她打算明早天一亮就過來。
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阮眠簡單洗了個澡,吹乾頭髮躺在床上,明明整個人疲倦得不像話,卻怎麼也睡不著。
往日兩人睡的大床只剩下她一個人,枕頭上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