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隔著一個屏幕,加上又是匿名,誰也不必為自己的言論負責,帖子里鋪天蓋地都是流言,甚至有人說起前幾天看到阮眠在室友的陪同下去醫院的事,後面立刻出現這樣的留言——

你們說她會不會是去醫院墮胎?

居然還有人附和稱很有道理,「果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錢程握著手機,被氣笑了,「這些人的想像力還能再豐富些嗎?」她看向阮眠,「明明是你感冒我陪著去醫院掛水,結果竟然被人意淫成這樣。」

「他們怎麼不說孩子是我的呢?」她樂得直用額頭磕桌子,「真是太好笑了。」

秦心陽倒是一臉擔憂,「眠眠,你還好吧?」

阮眠白著臉,半晌才搖搖頭,「我……沒事。」

她剛剛確認了一下,幸好之前那輛卡宴送去4s店了,早上齊儼送她過來開的是另一部車,平時很少開,而且也沒拍到車牌號。

她從小到大經歷過不少波折,可一路走來都收穫無數善意,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方式非議,而且還被冠了一頂極其不榮譽的帽子。

因為自身的原因,「小三」、「被包養」這樣的字眼都她來說有著不尋常的分量,一開始她氣得渾身發抖,可一確定他摒除在外,就覺得心底的某處可稍稍安放了。

他是那麼的好,她不捨得讓他受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詆毀。

「你看他們真是越扯越離譜了。」秦心陽重重嘆氣,「這可怎麼辦呢?」

阮眠的心口還堵著一口悶氣,腦子也一抽一抽地疼,這個時候決定不能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沒有辦法找到發帖人?」

「很難說,畢竟這是公開的論壇,而且發帖人不一定是我們a大的學生……不過應該可以聯繫版主……」

錢程一拍桌子打斷秦心陽的話,「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計算機系同鄉師兄,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

她打了個帥氣的響指,「心陽你去聯繫版主看看能不能刪帖,我去找我師兄。至於你……」

她把阮眠按在椅子上,往她手裡塞了個水杯,「喝口水歇一歇,等我們的好消息。」

阮眠看她們這樣無條件地相信和支持自己,心裡漾開一片無言的感動,她總是很容易被人感動,別人對她好一分,必然要報以十分,若是對她好十分,那必然是掏心掏肺地回報……

潘婷婷曾幾次說她這樣好傻,她都是一笑而過,正是因為明白,這世上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對自己好,所以對那些願意付出這份「好」的人,她更是百倍珍惜。

至於齊儼那邊,阮眠一開始時最先浮現的念頭就是去找他,她知道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可稍微冷靜下來,又覺得不能把他牽扯進來,尤其是他現在的身份……

不適合。

她打開筆電,點進a大論壇,希望能找到什麼解決方法。

今晚沒有月光,繁星滿天。

513寢室里燈火通明,夜從喧鬧慢慢變得安靜,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樹影婆娑。

秦心陽摘掉眼鏡,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又用指尖把眼角的淚水揩去,「版主到現在都還沒給我回覆。」

她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帖子里幫阮眠說話,結果自然是被人射成了刺蝟,最後灰濛濛落敗退場。

錢程那邊卻有了點好消息,「我師兄說已經追蹤到ip了,但因為是公共網路,暫時無法確定發帖人的真實身份。」

她說完又繼續回去「噼里啪啦」敲鍵盤了,秦心陽也搬了椅子過去,看她和師兄的聊天記錄,順便感受一下強大的技術帝氣息。

阮眠看看時間,快十二點了,這麼晚還要麻煩她們為自己熬夜,她心裡過意不去,「很晚了,要不明天再弄吧。」

被人那樣公開污衊,還有口不能言,她之前用電腦查了一下類似的經驗,像這樣的帖子,正主要是親自出來澄清,很可能引起新一輪的口誅筆伐,最好的方式就是讓發帖人出來道歉並主動請求刪帖。

可這事……沒那麼簡單。

錢程和秦心陽異口同聲,「沒事沒事。」

「反正我們都是夜貓子嘛。」錢程無所謂地擺擺手,「不過……」她摸摸肚子,「就是有點餓了。」

阮眠站起來,「我去給你們煮麵。」

寢室里有一個電飯煲,屬於違規電器,上次大檢查被學生會沒收了,還是阮眠寫了三千字檢討才抱回來的。

當時負責的小師弟收了她的檢討,還紅著臉跟她說,「師姐……要再有下次就不……還了。」

不過這都半夜三更了,用一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半個小時候,她端了兩碗面出來,錢程一接過就大口吃了起來,秦心陽要斯文很多,哪怕很餓,吃相也極佳。

阮眠輕輕環住兩張椅背,就像輕抱住她們一樣,「錢錢,心陽,謝謝你們。」

兩個女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這有什麼呀!你可是我們寢室的人,我就見不得別人欺負你!」

秦心陽也跟著點點頭,「而且之前你也幫了我們很多啊。」

阮眠本來感動得一塌糊塗,被她們這樣一說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的是幫你們買早餐、打水和佔座?」

是這樣,但又不只是這樣。

在兩人印象中,不管是生活還是學習上,阮眠都全心全意地給予她們幫助,甚至有的時候比自己的事還要上心,人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她們怎麼可能感受不到?

所以更加不可能去相信那些帖子里的風言風語。

次日,帖子的熱度還是不減,阮眠走到哪裡都能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可回頭看時,那些人又變得若無其事了。

毫無疑問,比起拿了國獎,她用另一種方式迅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這樣的煎熬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呢?

有人在她身後重重咳嗽了一聲,阮眠嚇得差點掉了手裡的畫筆,她回頭一看,臉色又白了三分,「陳教授。」

陳若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知道你剛剛犯了什麼錯誤嗎?」

「我在畫畫時分心了。」她的左手背上沾了一小片明黃的顏料,什麼時候沾的?完全沒有一點印象,她走神得太厲害了。

他面色稍緩,問了另一個問題,「畫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阮眠認真想了想,「一種很重要的東西。」

「那你知道畫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她搖頭。

「是我的命。」

阮眠驚愕地睜大雙眼。

他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指著桌面的一個插了幾朵玫瑰的花瓶說,「十分鐘內完成一幅素描。」

十分鐘?而且是素描,不是速寫,怎麼可能?!

「你還剩下九分鐘的時間。」

阮眠手忙腳亂地去找素描紙和炭筆……

陳若明則是站在窗邊看她。

他想起在畫展上那幅《幽蘭》,畫面上漫天漫地的綠意,只有一朵孤獨的小花隨風輕輕搖曳,他又想起很久之前那幅令他驚艷的《繁星》。

當時他還在法國的某美院任教,同事有一天和他說,「誰說你們中國人是沒有藝術細胞的?我前幾天去中國旅行,看到了一條新聞……當時我就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那樣一幅畫是出自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之手……」

陳若明特地去找了那則新聞來看,毫無疑問也驚了一下,印象最深的是那白衣女孩說,「我看不清這個世界,所以我想把它畫清楚」時,他內心的震撼無法言表。

他雖然從小在國外長大,可依然用著中文名,還是自己取的,若明,便是取「這個世界若是明亮」之意,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也看不清這個世界,更不知道為何自己要承受這樣的不幸。

幸運的是,他那對開明慈祥的養父母,替他很大程度上地撫慰了這種傷痛。

然而,更讓陳若明驚奇的是,視頻里那個女孩的側臉……有點熟悉,尤其是聽說她姓「阮」時,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一種宿命的凄涼。

這凄涼中又暗藏著一絲喜悅。

九分鐘很快過去了,阮眠的額頭上滲出微汗,她忐忑地看著眼前只能算完成一半的作品,「陳教授,我……」

「重新再來一遍,這次你只有八分鐘。」

第三遍,七分鐘。

……五分鐘。

阮眠的手腕已經酸得要命,她停下來揉了揉,「陳教授,我不明白。」

不明白他這樣將近瘋狂的訓練有何意義。

「所以,」陳若明看著她,「你現在還有時間分給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嗎?」

其實更重要的目的並不在於此,從《繁星》上,他看到了這個女孩卓絕的繪畫天賦,但到了《幽蘭》,他看到的更多是這種天賦被人工雕琢之後的生硬,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打亂章法,毀掉她以前所有的技巧……

她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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