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男人並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往前走,她就這樣站在原地看他慢慢走著,頎長挺拔的身影在一片朦朧的白霧中漸行漸遠,遠得再也看不見。
彷彿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
阮眠從夢中驚醒,擁著被子坐起來,窗外涼意深重,她將自己緊緊抱住,可心底那絲白天無法示人的悵惘卻被滿天的月華映照得無處可藏,如影隨形。
她輕易就能分辨出那是一個夢,因為他和自己告別時是黃昏,夕陽還在青山外,紅霞如同在清水裡浸潤過般清透。
他就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抹紅光,清雋的輪廓在白煙後若隱若現,連輕皺眉頭的動作都那麼好看。
當時的一切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然而,有一點相同的是,不管在現實還是夢境,她都沒有問到他的答案。
「我做這些事都只是因為你,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懂嗎?」
「理解能力這麼差,125的高分怎麼考出來的?」
在這醒來卻無法再成眠的秋日涼夜,她反覆地想著這兩句話,漸漸理清——他對她所有的好並不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母親,而僅僅是因為她。
印象中,他第一次跟她說這樣的話,因為太稀罕,所以才要格外慎重再慎重。
如今,每個字拆開來,一筆一划都是甜蜜。
阮眠以為自己已經剖析得透徹,沒想到那個男人在臨走前又說了這樣一句話,讓她又陷入茫然中。
「阮眠,守住你的心。」
守住……心?這意思是讓她不要對他動心嗎?
可是,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守得住?!
在他之前她懵懂無知什麼是喜歡,遇見他之後,便明白過來——他就是喜歡的全部意義。
他這麼好,這麼這麼的好,喜歡上他幾乎是像吃飯睡覺一樣,是本能的事。
他在她全世界星光都黯淡的時候出現,他在大雨中把她撿回家,他悄悄為她蓋薄毯,他在黃昏薄暮中拒絕當她的靠山,暗地裡卻為她解決各種事情,他來參加她的家長會,在她生日時送許多公仔哄她開心,他坐在一團暖光里為她做蓮花燈……
這個男人大多時候或許並不溫柔,可僅有的那麼一點兒,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在相思成災的深夜裡,靠著這一幀幀珍貴的回憶,才得以餵養漫漫長夜的悵然若失。
不知不覺,天亮了。
阮眠把貼在臉頰邊的長髮剝開,輕輕揉了一會兒眼,從床邊拿過外套披在身上,下床洗漱了。
她轉去學美術的事情沒有告訴家裡的任何一個人,唯一有「義務和必要」告知的那人,這段時間連影子都很難看到。
她大概知道原因,經濟新聞一直在播,政治模擬卷也緊跟時事出題,這是新一輪的經濟危機,美元大幅度貶值,國外已經有幾家銀行破產,形勢一片凄迷。
國內的企業更是如履薄冰,大部分小企業根本撐不住,相繼倒閉。
阮眠雖然沒有深入了解過這些,可從婉姨那裡聽說齊儼從事的是風險投資,便不難想像出他接下來會有多忙,所以也不敢輕易去打擾。
她刷完牙,用溫水洗乾淨臉,對著鏡子里的人笑了笑。
他有他的事業,她也有她的方向,可他們又和樹根一樣在地下有著不為人知的交集。
準備好一切,阮眠背著包提前出門。
學校那邊的文化課已經停了,趙老師給她在外面找了個私人畫室,聽說是一個z大美院的老教授開的,要求很高,平時不輕易收學生,這次也是看在趙老師已逝父親的面上才格外開了一次小灶。
畫室在城郊比較偏僻的地方,不太好找,阮眠也是第一次來,這一片原先是住宅區,可現在大多房子都被租用作畫室、工作室。
牆上貼得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傳單,阮眠腳下還踩著一張,是某個髮廊的優惠券,上面印的模特兒髮型怪異,讓人忍俊不禁。
難怪要這樣大減價來吸引客人……
這時,有幾個學生說說笑笑地從小巷子里走出來,到不遠處的早餐店買了煎餅和豆漿,邊吃邊走去學校。
阮眠走向左手邊的一家小賣鋪,準備找人問一下路,剛走進去便被一陣濃重的煙味嗆了一下。
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抽煙,雙腿搭在茶几上,看模樣應該是老闆。
「你好,我想問一下……」
老闆抬頭見到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門口,聲音又軟又甜,連忙起身走過去,「文萃畫室啊,你看見那條小路了嗎?哪,你就沿著這條路……」
他人倒是很熱情,最後還給她畫了一張路線圖,把重要的標誌都圈了出來。
老闆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這個畫室招學生不多,可將來哪個不是考上a大美院、清美、央美……或者出國深造的,從它那裡出去的學生個個都頂有出息……」
「我看你這面相和氣質,將來保准能成為大畫家,你還真別不信,我看人可准了,想當年……」
他說起來滔滔不絕的,阮眠有些不太好意思打斷,只好安靜聽著。
幸好有人進來買東西,她也拿了一瓶礦泉水,付了錢又再次道過謝,走出店內,往目的地走去。
走出十幾米遠,阮眠又回頭看一眼小賣鋪,老闆又重新點了一支煙咬在嘴裡,吞雲吐霧。
真奇怪,她看過很多人抽煙的樣子,可直覺那個人的動作是最優雅的,她很快下了結論,或許在自己心裡,和他有關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阮眠的方向感不算好,兜兜轉轉,終於在巷子深處找到「文萃畫室」。
印在牌匾上的四個黑亮大字倒是別緻,筆畫間可窺見不凡風骨,聽說是出自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筆下。
她雖出門早,可路上耽誤時間,到得晚,走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有幾個學生架著畫架畫畫了,有人進來他們連頭都不抬,專註在自己的世界裡。
空氣里飄著一股顏料的味道。
阮眠退出來,在走廊里一幅幅地看貼在牆上的獲獎作品。
半個小時後外邊有人推門進來,她下意識看過去,目光頓時直了。
只見一個長得極美的女人站在門口,身上一襲淡紫色漢服,黑髮上斜插著一根玉簪,她慢慢走近,行走間身姿裊娜,彷彿是從畫里走出來一般。
美人的聲音也很動聽,嬌軟中帶著一股高貴的疏離,「你就是今天新來的學生?」
阮眠微愣了一下才點點頭。
鼻尖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味,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直覺這個美得出塵的女人應該不太好相處……
「啊。」美人突然加快腳步走過來。
阮眠清楚地看見她那張前三秒還冷艷的臉立時就盈滿笑意,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她拉住,「不會錯,肯定不會錯……我的天,昨晚教授說讓我先帶一個學生,我還以為是重名,沒想到……怎麼會是你呢?我的天讓我先冷靜一下……」
阮眠也很想冷靜冷靜。
兩人各自冷靜了十分鐘。
美人扶住阮眠的肩膀,「聽著,我帶不了你,我得去跟教授說一下……」
阮眠一頭霧水,她卻鬆開她徑直走進去,邊走邊嘀咕,「哎,我怎麼能帶我的小偶像呢……」
十幾分鐘後,美人又走出來,順手遞過來一杯水。
「教授還沒來,等他來了我再跟他說。」
「哎,忘了介紹,我叫姜楚,是畫室的助教,現在在z大美院讀研一。」
連名字都這麼美。
阮眠轉動了一下手裡的杯子,唇微微動,另一道聲音已經先傳了過來,「你叫阮眠,左耳元的阮,睡眠的眠,是z中高三的學生。」
阮眠猜她手上應該有自己的資料,因而也不覺得奇怪。
「你前段時間剛獲得市繪畫比賽的特等獎,獲獎作品是一幅星空圖,當時引起很大轟動,因為這幅畫和幾乎和照片一模一樣,在那之前,沒有人知道可以這樣畫畫……」
「當時主持人問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靈感,你說,因為我看不清這個世界,所以我想把它畫清楚。」
「你怎麼知道這些?」阮眠驚訝極了。
姜楚笑得美艷動人,「那段視頻,我看了不下十遍你相信嗎?」
她本科是學油畫的,當看到那幅星空圖時,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衝撞得支離破碎,怎麼可以有人用這樣的方式畫油畫?!而且還畫得那樣美,美得讓人失去心神,彷彿整個人都要被那片神秘的星空吸進去。
聽說作畫者還是一個只有十八歲的高三女生,她震驚的同時,心底又生出許多敬佩。
「哎,教授來了,你先坐坐,我去和他說說。」
姜楚敲門得到應許後才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