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中秋假期,老師布置的作業特別多,阮眠荒廢了兩個夜晚和一個白天,早上又因為睡過頭起晚了,只好匆匆揀了幾份卷子塞進書包,帶到齊儼家去做。

客廳沒有適合做作業的地方,齊儼只好把她帶到書房,簡單目測了一下她的身高,大概一米六齣頭,他挑選了一把高度合適的木椅放到書桌對面,示意她坐下來。

阮眠坐著好奇地打量他的書房。

左手邊有一面很大的書牆,上面整齊地碼著各類書籍,她看了一下,其中大部分都是經濟類的,政治、軍事……甚至還有心理學的書。

心裡不禁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齊儼出去又回來了,手裡端著兩個杯子,他把一杯溫水遞給她,自己捧著另一杯低頭喝了一口。

前天開始胃就隱隱不舒服,昨晚更是疼得厲害,連重要的工作會議都推掉了,他就這樣躺在床上,靜靜地看天色放明。

男人捧著杯子的動作很優雅迷人,兩指貼著杯底,一指在杯沿漫不經心地撫著,側臉輪廓分明。

阮眠一邊看他,一邊悄悄學著他的動作,慢悠悠地喝了大半杯水,齊儼察覺到她的目光,看了過來,她被抓了個正著,微窘地聳聳肩,從包里拿出卷子來寫。

片刻後,齊儼也在她對面坐下來,開始看昨晚的會議記錄。

金融危機後,美元又迎來了一次大跌,全球經濟進入蕭條期,形勢不容樂觀。

齊儼皺著眉頭,略過一份份繁瑣的圖表分析,直接去看最後的彙報結果,就在昨晚,他名下的投資公司和幾個合作方的股票,市值蒸發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這意味著,他過去幾年做的所有努力,或許會在朝夕間化為烏有。

而這,恰好是他投身金融市場的初衷,他喜歡這種大起大落,更享受在一片凄迷中闖出一番生機的感覺。

他從來只信奉這個世界只對強者公平的法則,他的眼中只看得到有價值的東西,企業被兼并、宣告破產,有價值的就扶起來,沒有價值的就直接摧毀……

他的行事作風遠遠比他的外表更具侵略性。

可很多東西,似乎從昨夜開始就改變了,他好像有了一種陌生的心情,他會考慮,像應浩東那樣的出口小企業必定是首當其衝,不傷根本已是最好的結果,可萬一破產倒閉,這個沒人疼愛的小姑娘大概會變成小可憐,甚至有可能成為犧牲品。

這樣的事情他見得太多。

齊儼的眼底浮現一層濃濃的陰鬱之色。

「你能不能幫我……看一道題?」

小姑娘柔軟的聲音忽然像貓兒一樣爬了過來。

齊儼抬眼看過去,那層幽暗早已被不動聲色地藏起來,他的眸子里只清晰倒映著她清麗的小臉。

「哪道?」連聲音都聽不出半分異樣,依然清凌凌的,像冬日山間的冰泉水。

阮眠把卷子推過去,想了想,自己也走到他旁邊,用筆指給他看,「最後一道。」

這是數學卷子里最難的一道題,老師評講的時候她聽得一知半解,後面臨下課了,老師語速變得飛快,她根本跟不上,最後只記了一個最終答案。

在一片沉默中,阮眠的心開始忐忑,題目難度太高,這個男人就算再厲害,可離開學校應該也有好些年了,萬一他做不出來怎麼辦?

她有些後悔了。

可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各種曲線,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在她心目中,他是無所不能的。

齊儼看完題目,隨手抽過一張白紙便開始演算,阮眠湊近一些,目不轉睛地盯著,心裡不停地擂著粉色的小鼓。

哎,他的字怎麼就這麼好看呢?她有時間是不是也應該練一練字?字帖也可以不用買,就照著他的練得了。

其實,齊儼寫在上面的,除了一串公式和數字之外,真正算得上字的,不過是「解,由此可得」五個字而已。

「最後的答案是八倍根號三?」他停下筆,問她。

「對!啊?不對啊……」

男人挑眉看著她難得迷糊的小模樣,忽然就輕輕笑了一下,「到底對還是不對?」

阮眠趕緊去看試卷,「老師給的最終答案是五倍根號七。」

他點點頭,又重新算了一遍,還是原先那個結果。

齊儼又給她細緻地分析了解題過程,他說得慢條斯理,阮眠的思路很快被打開,甚至能跟得上他的。

解答完畢。

「會不會是參考答案錯了?」雖然這種情況微乎其微,但還是有可能的。

他笑意更深,「這麼相信我?」

阮眠藏在長發下的耳朵又悄悄地紅了,又後知後覺發現兩人的距離只有一個拳頭大小,她只需再稍稍靠近一些,便可以碰到他的手臂。

她抿唇笑了笑,又坐回對面的椅子上,還順便把他寫的兩張草稿紙一起連著卷子拿走了。

她決定明天就按照他的答案寫進錯題糾正本里交上去。

光陰靜然流淌,渾然不覺間,窗台上停了一抹黃昏微光。

阮眠放下筆,揉揉澀澀的眼,望過去,男人正站在落地窗邊講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

涼涼的風吹過他,再輕柔拂到她臉上,有說不出的舒服。

「砰」的一聲,她睜大眼睛,只見一隻手機砸落在地上,男人背對著她彎下腰……

她趕緊跑過去,「沒事吧?」

胃陣陣揪疼著,視線也因為眩暈而變得模糊,可齊儼能感覺到那雙扶著自己的小手在輕顫,勉強穩了穩心神,「我沒事。」

可他的樣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臉色蒼白得不可思議,額頭也不停冒著冷汗……

「要不要去醫院。」

他搖搖頭,「老毛病了,吃點葯就好。」

阮眠扶他進卧室,又下樓去找葯。

吃過葯,齊儼躺在床上,看小姑娘站在旁邊,眉心打著個小結,冷汗已經濕透了襯衫,他一動不動,呼吸卻漸漸粗重。

阮眠細心地察覺到了異樣,心口一緊,似乎也有些透不過氣來,「去醫院,好不好?」

估計真的嚇壞了小姑娘。

不是沒有過比這更痛的時候,可都默默忍了下來。此時他卻無法拒絕那道軟軟的、帶著懇求的聲音,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妥協了。

假期回校的第一天,阮眠險些遲到。昨晚趕作業,凌晨兩點多才上了床,她身體累得不想動,可心裡卻一直在想他。

醫院對她來說,實在是有著太多糟糕的回憶,加上醫生似乎又對他的病情諱莫如深……

哎,要是她有個名正言順能知道他病情的身份就好了。

阮眠握著筆在紙上無意識地寫著。

下了早讀課,潘婷婷和曾玉樹才姍姍來遲,兩人一邊吵著一邊從後門進來。

「我說你還是個男的嗎?看我拎那麼多東西也不幫忙,這麼沒有紳士風度!」

?「有的時候,」曾玉樹酷酷地說,「紳士風度也是要看人的。」

潘婷婷氣得想去掐他手臂,可手裡提著的袋子太重,手根本舉不起來,只得朝他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

「軟綿綿,」她放下東西,不停揉手,「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同桌。」

阮眠笑笑沒說話。有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根本插不進這對歡喜冤家中間去。

潘婷婷從包里翻出一盒水果月餅給她,又笑眯眯地看向曾玉樹,意有所指,「你這個樣子,將來怎麼追得到女朋友呢?」

她還要拉上阮眠,「軟綿綿你說是不是?」

阮眠無辜地拆月餅吃,就當補上早餐。

「哎!」回頭見組長過來收作業,潘婷婷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可憐巴巴地求助,「軟綿綿,看在我幫你把地理試卷帶回去並一起寫了的份上,數學卷子糾錯的作業可不可以借我參考一下?」

她向來對數學這麼晦澀難懂的學科是不感冒的,老師評講卷子時她直接把書一豎,趴在桌子上夢周公去了,所以也沒有記下正確答案。

而數學老師又特別變態,為了不讓他們產生依賴性,經常不把參考答案單獨印發。

潘婷婷一把拿過阮眠的作業本,埋頭就是一通抄,像她這種常駐「拖班級平均分專業大戶」名單的人,通常要糾正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連著的,這一抄直接抄到上課,而且剛剛好是數學課。

數學老師上課前總喜歡通報一下未交作業名單,這次卻極為反常,一站上講台就摸了摸光潔的額頭,「同學們啊,經過昨晚我們數學科組的討論,發現卷子的最後一道題參考答案出現了錯誤。」

底下一片高低起伏的唏噓聲。

數學老師又在黑板上寫下正確的答案。

阮眠一愣,慢慢地就笑了。

那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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