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又說,「我知道有一個人能幫你。」
阮眠的心因他簡單兩句話浮浮沉沉,此刻懸在半空沒有丁點兒著落,反應也慢了半拍——
「……誰?」
「阮眠。」
「嗯?」她在恍惚中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兩個念起來分明極其柔軟的字,偏偏被他說得幾分清淡,聽著有一種獨特的感覺。
「過來。」男人已經走到離湖最近的青石邊。
阮眠聽話地跟過去。
他閑適地倚在石邊,低頭點著了一支煙,幽藍的火光淡去,修長的指間躍起一朵小小的紅光,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來,見她獃獃地看著自己,挑眉問,「還沒找到嗎?」
暮色安靜地籠著四周,小樹林里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鳥叫聲。
阮眠看了又看,除了自己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沒有第三個人。
「他在哪裡?」
齊儼又笑了,長指微曲,一截煙灰抖落下來。
他的視線落到湖面上。
阮眠跟著垂落目光,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天光蒙昧,看得不是很清晰,只是一團黑影,卻因湖面平靜,倒映出完整的輪廓。
她的睫毛不停顫著,腦子也像塞了一團亂麻,根本無法思考,「這……」
「阮眠,」他又低聲叫她,「只有她可以幫你。」
「我不懂。」阮眠迷茫極了,「讓我想想……」
她彷彿看見了一條盡頭有光的小路,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走過去,怕摔倒,怕迷路,怕……
可看著旁邊面容沉靜的男人,她又無端生出一股孤勇。
不怕的,走出去就好。
她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腳下突然懸空,很快被一隻有力的大迅速地拉了回來。
阮眠餘悸未消,她真的完全忘記了自己此刻站在湖邊,被這樣一驚嚇,思緒忽然變得清晰了些。
他的意思是:只有我可以幫我自己,只有我可以當自己的靠山?
「想明白了?」
聲音彷彿就響在耳邊,阮眠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原來兩人離得那樣近,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極淡的煙味,還有一股……對她而言極其陌生的成熟男性的氣息。
心情明明還低落著,然而,她的心卻跳得一下比一下厲害,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趕緊鬆開扯著他衣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
齊儼掃了一眼被她抓得生出褶皺的那處,似乎並不在意,抬手將煙在青石上按滅。
「有點明白,」阮眠如實回答,「又不太明白。」
她明白:只能靠自己。
可現在的她還太柔弱,根本沒法倚靠。
齊儼點點頭。
她沒有得到答案,無措地看著他,「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看向湖面,狹長的桃花眼裡波瀾不興,「轉過身去。」
阮眠的身體比大腦做出了更快的反應——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她對這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有某種莫名的篤定和信任。
「往前走。」
她往前走了幾步,他沒說停,她就繼續往前走,快要接近小樹林時,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轉過身去,往前走。
如果說,前面的湖是絕路,那麼就換一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
阮眠眼裡蒙上一層淚光,卻不是真的想哭,只是滿漲的情緒需要得到一個出口宣洩,她回頭又看一眼。
湖面籠著一團白色淡霧,那道挺拔的身影依然立在石邊,目送著她走遠,她朝他用力點頭揮手,慢慢走進樹林。
豁然開朗,後面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實。
到家後,阮眠直接回了房間,門邊地板上盤著一團小黑影,她就著屋外透進來的月光去看,他聽到腳步聲也抬起頭來,滿臉緊張,可眼神又是那麼執拗而委屈地看著她。
許久後,阮眠盯著自己的腳尖,輕輕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之前路過客廳時不自覺鑽進耳朵里的那些話還猶如在耳邊——
「輝輝後腦勺怎麼腫了這麼大一個包?我問他怎麼弄的,他就拚命哭著指自己。」
「我把鳥打下來那會,他就急匆匆從樓上衝下來,一副要和誰拚命的架勢,原來他是想要那隻鳥,追著我跑,摔了一跤,應該就是那時碰著的吧?」
「那他……」
「哪能呢?我才不敢讓他碰那晦氣東西……後來趁他不注意,直接丟進垃圾桶里了。」
阮眠閉上眼,心又如同被刀割一般鈍鈍地疼起來——為那個無辜逝去的小生命。
僅僅三個字,應明輝滿腹的委屈被輕飄飄化解開。
他拚命搖頭,眼裡晃一大顆淚,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跑過來用力抱住了她。
阮眠幾乎沒有猶豫就要推開他。
推不開。
他抱得太用力了。
阮眠又試了一次,分毫未動。
兩個念頭在她腦海里進行一場無聲的拉鋸戰——
他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他是你父親背叛母親的鐵證。
可是,他身上也流著一半和你一樣的血……
這晚,阮眠做了夢,夢裡滿天星輝,那人在樹下靜靜站著,深眸如幽潭,她不敢走近,只是遠遠望著,心如一片明鏡,將他倒映其中。
目光從發梢到眉眼,從頭到腳,一遍又一遍。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從入睡到天亮,可夢裡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他。
颱風過後的清晨,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清透,風涼花也香。
阮眠正刷著牙,一抬眼,忽然就停下了所有動作。
鏡子里的人滿臉明媚的笑,她故意抿抿唇,可眼睛還在笑,瀲灧的笑意從眼底泉水般湧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她關上水龍頭,將毛巾掛好,轉身走出去。
整棟屋子靜悄悄的,陽光肆意在每級階梯上穿行,阮眠輕輕地一路踩過去,長發也跟著飄起來。
時間還很早,街上人並不多,她騎著單車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然後從旁側一條歪歪斜斜的小路拐進去,在巷子最深處停下來。
鼻尖很快捕捉到一股醇厚的豆味。
這個小店雖然偏僻,可因為東西好吃,常常大排長龍,阮眠今天卻很幸運地在窗邊找到一個空位。
她坐下來,安靜地吃著一碗豆腐花和一籠灌湯小籠包。
這兩樣東西,是她和母親最喜歡吃的早餐。
周圍有孩子在哭,有人埋頭在吃,有人低聲說著話,熱熱鬧鬧的,她在盛滿光的窗邊,慢慢吃著久違的早餐,嘴角微微笑。
這樣的清晨,太美好。
因為給潘婷婷買了一份早餐,於是阮眠多等了一會,去到學校也比平時晚了。
剛走上三樓,迎面就看見潘婷婷走過來,她晃晃手裡的袋子,剛想說話,只見對方匆匆跑近,滿臉急色,二話不說就推著她往樓梯處走。
阮眠一頭霧水,「怎麼了?」
「現在什麼都不要說,」潘婷婷語氣嚴肅,「先跟我走。」
兩人一路走到走廊盡頭,確定周圍沒有人,潘婷婷立刻露出一臉大事不好的表情,「軟綿綿你這次好像真的攤上事了!你知道嗎?小霸王花一大早就來我們教室守著了,說是來找你……」
阮眠心裡頓時一個咯噔,盯著自己的腳尖,輕聲問,「她來找我……做什麼?」
「誰知道呢?」潘婷婷說,「反正准沒好事。」
阮眠沉默一會兒,捏著書包帶,習慣性地往後退了一步。
見她這模樣,潘婷婷又說,「要不我幫你跟老師請個假什麼的,就說身體不舒服,女孩子嘛,老陳不會問太多,肯定會批的。」
「不用,」阮眠忽然抬頭,定定看著她,又搖搖頭,「不用。」
往前走,只能往前走。
總要去面對的,逃避沒有用。
她說話時眼裡彷彿有瑩瑩的光,潘婷婷看得呆了,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走出了幾米遠。
潘婷婷趕緊追上去。
兩人回到教室,十幾道目光「刷」一下齊齊聚了過來,最亮的莫過於來自窗下角落裡的一束。
王琳琳。
阮眠對上那雙總是盛著傲氣看人的眼睛。
潘婷婷不斷在後面扯她衣擺。
教室里的所有人紛紛停止了朗讀、背誦或做題,注意力全部聚焦在阮眠身上,好奇、擔憂又興奮地等著圍觀一場好戲。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阮眠更是沒有想到,她鬆開緊握的拳頭,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然而見潘婷婷和其他人也是滿臉震驚的神色……
王琳琳剛剛跟她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