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感覺自己像誤闖進一方秘境,下意識往牆後躲。
可似乎來不及了……
男人的視線已經捕捉到她,追了過來。
依然是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眼神安安靜靜的。
雨開始下,「噼里啪啦」砸下來,密集如同串珠。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四目相對。
阮眠忽然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她彷彿看到一幅山水畫,線條簡約,只有乾淨的黑白灰三色。
男人在畫里。
她在畫外。
幾道閃電齊齊划過天際,屋內瞬間亮堂起來,緊接著,一記驚雷又炸響。
阮眠下意識捂住耳朵,腳趾蜷縮,開始有些無措。
她是上來關窗戶的。
可她……沒有辦法再上前一步。
那平靜而壓迫人的目光彷彿將她整個人都釘在了原地。
男人似乎察覺到什麼,按滅指間的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轉過身,長手一伸,落地窗隨之緩緩閉合。
風聲雨聲被擋在窗外,依稀好像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阮眠更清晰地聽到自己顫抖的心跳聲。
她看到他正向自己走來,無聲無息,只有黑色的衣角在擺動。
他走得很近了。
阮眠希望他和自己錯身而過,就像昨晚那樣,沒想到他卻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她。
身後的裙擺被她抓握出深深的褶皺。
「是你。」
清淡的語氣,聽不出他的情緒,阮眠卻是心頭一震:
他認出她了!
男人丟下兩個字,轉身走下樓梯,阮眠怔了怔,也跟著下去。
她在最下面一節台階上停下來。
「那個……」她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這麼突兀地出現在這裡。
可聲音太小,他估計沒聽見,依然繼續往前走。
她對著那道頎長的背影,努力彎起唇角,撐開些許笑意,然後一聲不響地跟上去。
正對著客廳的那扇窗上爬滿了水珠,水霧蒙蒙,從這裡望出去,門口那座小屋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阮眠分心想著,王爺爺應該把花都搬進去了吧?
「坐。」
她收回視線,在男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雙腿微微併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兩人久久無聲。
阮眠盯著眼前的茶几,上面擺了幾瓶酒,紅的白的都有,有些喝了大半,有些還未開封。
她不自覺又想起昨晚那雙輕晃酒杯的手,漂亮而骨節分明。
在她恍神時,齊儼也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眼前這張蒼白得幾近剔透的小臉,和遙遠記憶里那甜美的笑臉重疊在一起,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竟讓他憑空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們曾經離得那麼近,如今這樣面對面坐著,卻像兩個陌生人。
不過,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
「我讓你感到很緊張?」
「嗯。」阮眠略睜大眼,「嗯?」
他剛剛問了什麼?
她立刻局促地坐直身子,收回心神,一副專心聆聽的模樣。
齊儼卻不再往下說了,只是又看她一眼。
看來是真的很緊張。
連耳朵根都漲得紅紅的,像掛了一串紅瑪瑙。
室內瞬時又靜得只剩下空調的運作聲,源源不斷的冷氣彷彿從腳底心裡冒出來,阮眠忍不住蹭了蹭地毯。
心裡的疑問也一波波湧上來: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這麼奇怪?
他是不是……在笑?
幸好,夏天的雨一般下不長。
不一會兒,驟雨初歇,烏雲也散去。
青山外卧著一道殘陽,紅光瀲灧。
窗外的一切現出原有的面目來,那行高大的玉蘭樹隨風輕揚,葉子綠得幾乎要晃人的眼。
老人的身影也在視線里慢慢清晰,邊走邊朝她招手。
阮眠驚喜地站起來,跑過去,給他開了門,「王爺爺。」
「雨停了。」老人說著,看了看客廳某處,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阮眠也跟著看過去,那裡空空如也——原本應該坐在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個人是誰?」她忍不住問。
老人笑了笑,「他是這棟屋子的主人。」
阮眠還想問什麼,見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火柴盒,「你要的東西裝在裡面了,要是不夠再來找我。」
老人年輕時開過花鳥店,現在也養了幾隻鳥,在這方面經驗豐富,聽她簡單描述一下,便知道那鳥適合吃哪種蟲子。
她雙手接過,「謝謝王爺爺。」
「你媽媽的事,」老人又說,「過去就過去了,活著的總是要繼續活著。」
阮眠輕輕點頭。
她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她,從心裡為她好。
前年冬天母親因身體不適暈倒在路上,就是這個老人把她送去醫院,陪著掛完水又送回家。
母親看他一個人住,年紀又大了,便時常讓她送些營養品過去,一來二回,也就慢慢認識了。
老人在她肩上按了一下,帶著她走出來,「回吧,天色不早了。」
阮眠回到家,剛好趕上晚飯。
平時都難得見上一面的父親竟然回來了,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吃飯,和樂融融。
屋裡還多了一個人,看模樣,應該是新來的保姆。
這個家,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阮眠在門外站了一會才走進去。
繼母王佳心先看到她,滿臉笑意,「眠眠回來了。哎喲瞧我,還以為你上自習回來得晚,特地給你留了飯菜呢。」
阮眠沒有應聲。
應浩東「啪」一聲放下筷子,「阮眠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阿姨在跟你說話……」
王佳心嗔怪看他一眼,「這麼大聲做什麼,把孩子都嚇著了!」
她又轉過頭,聲音很溫柔,「眠眠,去洗洗手,過來吃飯吧。」
阮眠輕拂開她的手,「我在外面吃過了。」
上樓,回房,鎖門。
最好將所有的一切都隔絕。
阮眠趴在床上。
趴了很久很久,直到聽到——
「嘰嘰……」
她坐起來,看到書桌上一個不斷跳動的小身影,這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的那隻小東西。
她用一把小鑷子從火柴盒裡夾了一條小蟲子,用開水燙熟,小東西已經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巴來接。
於是一連餵了幾條。
阮眠摸摸它的小腦袋,「等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飛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她又輕聲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對它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鳥兒吃飽就歪著頭開始打盹。
阮眠喝了一杯水,從書包里拿出書來寫作業。
一張紙掉了出來。
她撿起來,「繪畫比賽」四個字撞入眼中。這應該是潘婷婷不小心夾在她書里的吧?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阮眠眸底漸漸起了波瀾。
她需要錢。
她不想再跟那個人伸手,被他暗地裡冷言冷語:「女兒都是賠錢貨,養大了只有倒貼別人的份。」
如果她可以得到這筆獎金……
可是……不行!
阮眠扔掉手裡的畫筆。
每次一握畫筆手就抖,抖得不成樣子,連線條都打不出來。
她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畫畫了?
第二天,阮眠早早就去了學校,教室里已經有幾個住宿生在早自習。
z中是z市數一數二的高中,省文理科狀元大多出自這所學校,可近兩年來卻有些不行了,今年丟了狀元不說,升學率還往下滑。
這不是個好勢頭。
學校領導們一次次開大會,商量出各種獎勵機制,班主任每次周會也要強調一遍以往的光輝歷史,希望以此激勵學生們向上,不得不說效果是顯著的。
阮眠聽潘婷婷說,她們宿舍每晚熄燈後,總有那麼一兩個人偷偷打著手電筒看書,有一天晚上她還聽到有人在夢裡背古詩……
「嘿!」有人從後面拍她的肩膀,「想什麼這麼入神?」
是潘婷婷。
「你今天來得好早。」
阮眠:「睡不著。」
潘婷婷趴在桌上,用手撐開眼皮,又揉了把臉,「我怎麼都睡不夠。」
「哎,」她回過頭,「軟綿綿,我昨晚在隔壁宿舍聽了一個你的八卦。」
「什麼?」阮眠正打開書,準備背英語單詞。
潘婷婷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你前天大課間是不是和隔壁重點班梁校草說了會話,還給了他一本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