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阮眠感覺自己像誤闖進一方秘境,下意識往牆後躲。

可似乎來不及了……

男人的視線已經捕捉到她,追了過來。

依然是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眼神安安靜靜的。

雨開始下,「噼里啪啦」砸下來,密集如同串珠。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四目相對。

阮眠忽然忘記了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她彷彿看到一幅山水畫,線條簡約,只有乾淨的黑白灰三色。

男人在畫里。

她在畫外。

幾道閃電齊齊划過天際,屋內瞬間亮堂起來,緊接著,一記驚雷又炸響。

阮眠下意識捂住耳朵,腳趾蜷縮,開始有些無措。

她是上來關窗戶的。

可她……沒有辦法再上前一步。

那平靜而壓迫人的目光彷彿將她整個人都釘在了原地。

男人似乎察覺到什麼,按滅指間的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然後轉過身,長手一伸,落地窗隨之緩緩閉合。

風聲雨聲被擋在窗外,依稀好像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阮眠更清晰地聽到自己顫抖的心跳聲。

她看到他正向自己走來,無聲無息,只有黑色的衣角在擺動。

他走得很近了。

阮眠希望他和自己錯身而過,就像昨晚那樣,沒想到他卻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她。

身後的裙擺被她抓握出深深的褶皺。

「是你。」

清淡的語氣,聽不出他的情緒,阮眠卻是心頭一震:

他認出她了!

男人丟下兩個字,轉身走下樓梯,阮眠怔了怔,也跟著下去。

她在最下面一節台階上停下來。

「那個……」她想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這麼突兀地出現在這裡。

可聲音太小,他估計沒聽見,依然繼續往前走。

她對著那道頎長的背影,努力彎起唇角,撐開些許笑意,然後一聲不響地跟上去。

正對著客廳的那扇窗上爬滿了水珠,水霧蒙蒙,從這裡望出去,門口那座小屋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阮眠分心想著,王爺爺應該把花都搬進去了吧?

「坐。」

她收回視線,在男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雙腿微微併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兩人久久無聲。

阮眠盯著眼前的茶几,上面擺了幾瓶酒,紅的白的都有,有些喝了大半,有些還未開封。

她不自覺又想起昨晚那雙輕晃酒杯的手,漂亮而骨節分明。

在她恍神時,齊儼也在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眼前這張蒼白得幾近剔透的小臉,和遙遠記憶里那甜美的笑臉重疊在一起,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竟讓他憑空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他們曾經離得那麼近,如今這樣面對面坐著,卻像兩個陌生人。

不過,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

「我讓你感到很緊張?」

「嗯。」阮眠略睜大眼,「嗯?」

他剛剛問了什麼?

她立刻局促地坐直身子,收回心神,一副專心聆聽的模樣。

齊儼卻不再往下說了,只是又看她一眼。

看來是真的很緊張。

連耳朵根都漲得紅紅的,像掛了一串紅瑪瑙。

室內瞬時又靜得只剩下空調的運作聲,源源不斷的冷氣彷彿從腳底心裡冒出來,阮眠忍不住蹭了蹭地毯。

心裡的疑問也一波波湧上來: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這麼奇怪?

他是不是……在笑?

幸好,夏天的雨一般下不長。

不一會兒,驟雨初歇,烏雲也散去。

青山外卧著一道殘陽,紅光瀲灧。

窗外的一切現出原有的面目來,那行高大的玉蘭樹隨風輕揚,葉子綠得幾乎要晃人的眼。

老人的身影也在視線里慢慢清晰,邊走邊朝她招手。

阮眠驚喜地站起來,跑過去,給他開了門,「王爺爺。」

「雨停了。」老人說著,看了看客廳某處,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阮眠也跟著看過去,那裡空空如也——原本應該坐在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個人是誰?」她忍不住問。

老人笑了笑,「他是這棟屋子的主人。」

阮眠還想問什麼,見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火柴盒,「你要的東西裝在裡面了,要是不夠再來找我。」

老人年輕時開過花鳥店,現在也養了幾隻鳥,在這方面經驗豐富,聽她簡單描述一下,便知道那鳥適合吃哪種蟲子。

她雙手接過,「謝謝王爺爺。」

「你媽媽的事,」老人又說,「過去就過去了,活著的總是要繼續活著。」

阮眠輕輕點頭。

她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她,從心裡為她好。

前年冬天母親因身體不適暈倒在路上,就是這個老人把她送去醫院,陪著掛完水又送回家。

母親看他一個人住,年紀又大了,便時常讓她送些營養品過去,一來二回,也就慢慢認識了。

老人在她肩上按了一下,帶著她走出來,「回吧,天色不早了。」

阮眠回到家,剛好趕上晚飯。

平時都難得見上一面的父親竟然回來了,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吃飯,和樂融融。

屋裡還多了一個人,看模樣,應該是新來的保姆。

這個家,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阮眠在門外站了一會才走進去。

繼母王佳心先看到她,滿臉笑意,「眠眠回來了。哎喲瞧我,還以為你上自習回來得晚,特地給你留了飯菜呢。」

阮眠沒有應聲。

應浩東「啪」一聲放下筷子,「阮眠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阿姨在跟你說話……」

王佳心嗔怪看他一眼,「這麼大聲做什麼,把孩子都嚇著了!」

她又轉過頭,聲音很溫柔,「眠眠,去洗洗手,過來吃飯吧。」

阮眠輕拂開她的手,「我在外面吃過了。」

上樓,回房,鎖門。

最好將所有的一切都隔絕。

阮眠趴在床上。

趴了很久很久,直到聽到——

「嘰嘰……」

她坐起來,看到書桌上一個不斷跳動的小身影,這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的那隻小東西。

她用一把小鑷子從火柴盒裡夾了一條小蟲子,用開水燙熟,小東西已經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巴來接。

於是一連餵了幾條。

阮眠摸摸它的小腦袋,「等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飛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她又輕聲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對它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鳥兒吃飽就歪著頭開始打盹。

阮眠喝了一杯水,從書包里拿出書來寫作業。

一張紙掉了出來。

她撿起來,「繪畫比賽」四個字撞入眼中。這應該是潘婷婷不小心夾在她書里的吧?

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阮眠眸底漸漸起了波瀾。

她需要錢。

她不想再跟那個人伸手,被他暗地裡冷言冷語:「女兒都是賠錢貨,養大了只有倒貼別人的份。」

如果她可以得到這筆獎金……

可是……不行!

阮眠扔掉手裡的畫筆。

每次一握畫筆手就抖,抖得不成樣子,連線條都打不出來。

她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畫畫了?

第二天,阮眠早早就去了學校,教室里已經有幾個住宿生在早自習。

z中是z市數一數二的高中,省文理科狀元大多出自這所學校,可近兩年來卻有些不行了,今年丟了狀元不說,升學率還往下滑。

這不是個好勢頭。

學校領導們一次次開大會,商量出各種獎勵機制,班主任每次周會也要強調一遍以往的光輝歷史,希望以此激勵學生們向上,不得不說效果是顯著的。

阮眠聽潘婷婷說,她們宿舍每晚熄燈後,總有那麼一兩個人偷偷打著手電筒看書,有一天晚上她還聽到有人在夢裡背古詩……

「嘿!」有人從後面拍她的肩膀,「想什麼這麼入神?」

是潘婷婷。

「你今天來得好早。」

阮眠:「睡不著。」

潘婷婷趴在桌上,用手撐開眼皮,又揉了把臉,「我怎麼都睡不夠。」

「哎,」她回過頭,「軟綿綿,我昨晚在隔壁宿舍聽了一個你的八卦。」

「什麼?」阮眠正打開書,準備背英語單詞。

潘婷婷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你前天大課間是不是和隔壁重點班梁校草說了會話,還給了他一本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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