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四章

今年a市的初雪落在年末最後一天, 次日便是元旦, 也是程遇風和陳年的婚禮舉行的日子。

暮色沉沉, 燈火融融。

陳年從後院進來, 小臉凍得通紅,她把折好的梅花放下, 然後不停地搓著手,白色熱氣從指間溢出, 彷彿棉絮般又飄散了。

容昭過來替她拂去肩上的雪,又往她手裡塞了一杯熱牛奶:「趕緊喝下暖暖身子。」

陳年握著杯子, 兩三口就喝去了小半, 她能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喉嚨流到胃部,暖意也從那處散發出來, 蔓延到全身。

這兩天氣溫驟降, 外面是真的太冷了,她在a市也待了好些年,還是沒有適應過來。

關於桃源鎮冬天的記憶,最多的也不過是清晨醒來,小院的枯草結滿了白霜。

小鎮的冬天是從不下雪的,連結冰都是不怎麼常見的事, 陳年只記得有一年池塘和小河結了冰,自己興奮得直接穿著拖鞋就跑出去了,回到家後,一雙腳都凍得沒有了知覺。

天冷也有好處。夜裡裝上半碗水,往裡面兌點蜜糖, 把碗放在屋檐下,如果沒有被夜訪的貓兒打翻的話,第二天就能吃到清甜的碗冰了。

那時的開心和慾望都很單純。

恍惚已經過了十幾年,明日後她也即將正式為人|妻子,可這些記憶卻清晰如昨。

生命里留下的某些印記,是不會被時間沖刷乾淨的。

「年年,別站著了。」葉明遠喊她,「快過來坐。」

桌上放了個電熱爐,爐上溫著一壺花雕酒,酒香四溢。

身體狀況的緣故,容昭喝不得酒,陳年又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今天這樣意義重大的日子,只能由葉明遠喝兩杯花雕酒來應應景了。

酒水入腹,胸腔像團著一把火,葉明遠愜意地眯了眯眼:「好酒。」

陳年被他的話勾得心痒痒的,雖說酒量不好吧,可她還挺喜歡喝酒的,於是主動挪了個空杯子過去,巧笑嫣兮:「爸爸。」

「年年,」容昭出聲,「明天……」

「無妨。」葉明遠笑道,「喝一點點沒關係的。」

他真的只往杯里倒了淺淺一層的花雕酒。

陳年抿了一小口,還沒嘗出什麼味呢,就吞下去了,她喝完第二口,杯子就見底了。

陳年喝酒容易上臉,容昭看著她像塗了胭脂般的臉,關切地問:「年年,你還好吧?」

陳年搖搖頭:「媽媽,我沒事。」

臉很燙,可思緒是清醒的。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路招弟從律所加班回來了,她帶著一身寒氣,進入開著暖氣的室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陳年是最先看到她的:「招弟。」

路招弟笑了笑,又說:「乾爹乾媽,不好意思,臨時有點急事要處理。」

「怎麼穿這麼少。」容昭連忙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吃過飯了沒?沒吃的話我讓張嫂再去做一份。」

「吃過了。」

「你這孩子,」容昭嘆氣,「怎麼幾天不見,好像又瘦了一些。」

臉色好像也不怎麼好,經常熬夜工作,壓力又大,怎麼好得起來呢?容昭心想,得去找些食補的法子幫她補補身體。

「媽媽您不知道吧,這是現在最流行的骨感美。」

「我可不覺得這樣有什麼美的。」容昭輕點了一下女兒額頭,「女人啊還是得把自己的身體養好,這才是頭等大事。」

「媽媽您說得對!」陳年這根牆頭草很快倒向另一邊,「請您以後一定要多監督一下招弟,她最不聽話了。」

路招弟聳聳肩,做出無辜狀:「乾媽,請務必要一視同仁。」

比如,補湯什麼的全都一式兩份。

陳年:「……」

「招弟啊,過來陪我喝兩杯。」

「好的,乾爹。」

路招弟在沙發上坐下,其實身體已經不冷了,可仍披著容昭的外套,她汲取的遠遠不是上面的溫度。

她想,自己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便是遇見他們一家人了吧。

過去缺失的親情,也從他們身上得到了彌補。

葉明遠問:「招弟,聽說你要開律所了?」

路招弟答:「是和所里的幾個前輩一起合夥。」

這些年路招弟有多努力,葉明遠全看在眼裡,欣慰的同時又心疼她辛苦:「如果將來遇到什麼問題的話,你要記得,葉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這句話的分量很重,幾乎把路招弟的眼淚壓了出來,她吸吸鼻子:「謝謝乾爹。」

「不過,我想自己先去試一試。」

葉明遠笑著點頭:「也好。」

這孩子骨子裡是穩重的,她既然做出這個決定,必然有自己的一番考慮。

窗外,月上樹梢了,雪還下著。

葉明遠看一眼牆上的鐘,時針剛越過九點,他放下酒杯:「年年招弟,明天還要早起,你們先去休息吧。」

「容容,我們也該回房了。」

容昭說:「今晚我要和女兒睡。」

葉明遠只好一人獨自回卧室,雖然平時睡得不沉,妻子又不在旁邊,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設了鬧鐘。

「年年,你設鬧鐘了嗎?」

「不用。我生物鐘准著呢。」

路招弟熬夜成了家常便飯,作息早就混亂得不像話,怕有什麼意外,她想了想,還是設了個鬧鐘。

床很大,母女三人並肩躺著,有的是說不完的悄悄話。

陳年的手機屏幕偶爾會亮起來,路招弟看她那模樣,不用想都知道那邊是她家程先生。

不知過了多久,習慣早睡的容昭已呼吸平穩,路招弟也困得睜不開眼了,只有陳年還精神奕奕地拿著手機聊天,路招弟推推她:「年年,該睡了。」

「嗯嗯,我知道。」

陳年發了個「晚安」過去,把手機關機放到一邊:「睡了睡了。」

大概是喝了點酒,她一夜酣眠,到點了,生物鐘還是在沉寂狀態,最後還是路招弟把她喊醒的。

天色微明,正是睡眠大好的時候。

陳年咕噥了句什麼,抱著枕頭不肯放,容昭「啪」一聲開了燈,她這才真正醒過來,揉了揉眼睛:「幾點了?」

「六點十五分。」

陳年立刻睡意全無,趕緊爬起來洗漱。

七點出頭,化妝師到了,隨後,姐妹團們也從酒店抵達葉家。

路招弟換好伴娘服出來,陳年還在化妝,姐妹團圍著她,笑鬧聲不斷。

姐妹團成員一共有六個,分別是她的高中舍友張藝可、菲菲和趙勝男,大學舍友談明天與丁唯一,另外一個是她在斯坦福大學時認識的比利時女生。

大家從天南海北趕來,赴這一場婚宴。

擁有傲人身高的談明天猶如鶴立雞群,她看著盛裝打扮的陳年,先是驚嘆一番,又握緊拳頭:「老娘今年也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丁唯一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還是先把男朋友找到吧。」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母胎單身至今的談明天覺得自己的幼小心靈遭受了成噸暴擊。

九點整,程遇風和伴郎們也到了,他們被路招弟和姐妹團擋在門外,伴郎們使勁渾身解數幫助新郎通關。

一大疊紅包都快送完了,女生們還不罷休,整得幾個伴郎團團轉。

賈輝煌被她們用口紅化成了花臉,頭上還頂著一個可愛到爆炸的兔子頭飾,擔心誤了吉時,他高聲威脅道:「美女們要是再不開門的話,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姐妹團們也覺得差不多該收手了,讓賈輝煌單手做了五十個俯卧撐後就把門打開了。

「最後一關。」張藝可擋在最前面,看著英俊的新郎,底線都已經很沒骨氣地往後退了,可她被推出來身上是擔著神聖使命的。

「新郎要找到新娘的鞋子,我們才會放人哦。」

「找鞋子找鞋子。」伴郎們四散開,在房間里轉來轉去。

到處都找不到。

陳年自己都有些急了,視線帶有暗示性地看向某個方向。

程遇風接收到她的眼神,會意一笑,他朝房門走去,果然在門後找到了婚鞋,他把鞋子拿下來,穿回新娘腳上。

門外,葉明遠和容昭走進來。

其他人看到他們,都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容昭紅著眼眶,緊握著陳年的手:「年年,遇風,你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啊。」

葉明遠也拍了拍程遇風的肩膀,又看看女兒,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程遇風鄭重地看著兩老:「爸媽,你們放心,我們會的。」

「爸爸媽媽……」陳年張手抱住了他們,眼淚不知怎麼就下來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有自己真正嫁出去的感覺。

容昭也哭了:「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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