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我很開心, 是你。」
晚上入睡前, 陳年反覆咀嚼著這句話, 心神蕩漾地看著天花板上的星空投影,彷彿每一顆星星都變成了灌滿蜜漿的花朵,連空氣里也瀰漫著一股清甜氣息。
她把枕頭揉在懷裡。
睜眼,閉眼,睜眼……還是睡不著。
這麼晚了,陳年又不想去打擾程遇風,他明天早上要飛巴黎, 要待到大後天才回來, 算算兩人有將近三天時間不能見面呢。
七十二個小時,感覺好漫長。
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甜蜜中夾著一絲悵然。
明天早上還要趕一二節課,陳年閉上眼醞釀睡意, 一隻綿羊,兩隻綿羊……六百六十五隻綿羊……
頭頂的星空,繁星自動退隱,一秒兩秒,流星雨在暗夜裡划過,床上的人已經慢慢沉入夢鄉。
翌日六點, 生物鐘在鬧鐘響起來之前先發揮作用, 陳年起床洗漱完, 背著書包下樓, 看到在飯廳忙碌的身影,她腳步輕快地走過去,「爸爸,早上好。」
「早。」葉明遠把一杯剛熱好的牛奶放到桌上,「可以吃早餐了。」
陳年放下書包,拉開椅子坐下,「爸爸,以後您不用起這麼早給我準備早餐,我自己可以的。」
「爸爸很樂意為你做這些事。」葉明遠笑了笑,眼神裡帶著那麼一丁點兒的促狹,「說不定過幾年,想做也沒有機會了。」
陳年哪裡聽不出他話中的戲謔之意,在桌下跺了跺腳,「爸爸……」
「好了。趁熱吃吧,吃完我送你去學校。」
從家裡到學校大概一個小時路程,好在早上車子不多,一路暢行,和爸爸在校門口分別後,陳年沒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
教室還沒有人,冷冷清清的,臨近上課前十分鐘,其他同學才揉著眼睛進門,這兩節是封老師的課,小教室,堪堪能剩出兩三個位置,不止逃課率為零,連前三排都坐滿了。
冷風呼呼吹進來。
坐門口的班長縮著脖子去把門關了,他剛回到位置,聽到「砰」的一聲,接著是「卧槽」,然後門被推開了,一個男生微睜著滿是血絲的眼呵欠連天地進來。
「喲,困成這熊樣,昨晚又通宵了?」
「一夜春宵?」
「滾。」
陳年明顯感覺到班上小部分同學的學習狀態不比開學那會了,這些從全國各地選拔進來的尖子生,以前在高中也是數一數二,可現在被放到同一個班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從名列前茅到墊底,心理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高中時一心撲在學業上,上了大學後,生活變得豐富多彩,各種各樣的社團活動,交了女朋友,通宵玩遊戲……哪種不比枯燥的物理學誘惑大?
學習上難免鬆懈,開了個小口,全盤潰敗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久而久之也乾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有A大金光閃閃的學歷,就註定一隻腳已踏入了錦繡前程。
陳年不贊同這種想法,卻也沒有權利去干涉別人的選擇,她牢牢記得高三時曾老師說過的話,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
物理學很美好,值得在座的各位為之奮鬥一生。
這不是一句空話,是她的誓言。
上午四節理論課結束,下午還有兩節實驗課,和陳年一個小組的男生立鵬飛,也就是上午撞門那位,不小心把自己負責的步驟弄錯了,導致實驗失敗,整個小組只能重新再來一遍。
立鵬飛不停地道歉,同組的其他男生們都說沒關係,頂多就是多費了些時間,讓他不必放在心上。聞言,立鵬飛臉上的愧疚之色就像清晨沾在玻璃窗上的水霧,得陽光照耀,瞬間消失於無形了。
他見陳年不說話,又單獨跟她說了句抱歉。
陳年定定地望著他發紅的眼睛,緩緩彎起唇角,笑得好看極了,她的語調卻是平緩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們。」
立鵬飛一愣,胸口滯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陳年沒有再看他,朝其他人笑笑,「我先走了。」
「我也走,一起一起。」臨近飯點,大家也散了。
立鵬飛站在實驗室門口,看著那道被簇擁著走遠的淺藍色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視野中,他才像被抽空全身力氣般靠著牆倒了下來,頭快垂到地上,短髮也被抓得凌亂不堪,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陳年吃完飯從飯堂出來,天色已黑,她去圖書館還完書,回宿舍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疑惑地四處張望。
沒有看到熟人。
奇怪。該不會出現幻聽了吧?
陳年繼續走,沒走幾步,右前方有道黑影斜了過來,等看清來人,她猛地瞪大了雙眼。
「還記得我嗎?」清冷的聲音幾乎要壓過這秋夜的寒意了。
陳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許、許遠航?」
大半年沒見,這個男生又高了好多。而且他不冷嗎?她都穿薄毛衫和外套了,他身上還只有一套短款的運動服,腳下是一雙耐克運動鞋。
「你怎麼會在這兒?」
許遠航說:「我是來找你的。」
啊?找她,什麼事?
「你……有她的聯繫方式嗎?」
陳年迷茫一瞬後才反應過來,「芸帆?」
聽到這個名字,許遠航的思緒好像就被牽絆住了,比她更遲鈍地開口,「嗯。」
陳年察覺他的眼神似乎帶著隱隱的期待,又有一種把她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覺,可他註定要失望了。
「沒有。」
雖然她和遲芸帆經常一起吃飯,但並沒有交換聯繫方式,後來她來A市集訓,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許遠航眼底的一縷亮光熄滅了,陳年的心不知怎麼也跟著緊了一下,「芸帆,不是出國留學了嗎?」
「也許吧。」
「你也……聯繫不上她?」他們不是在交往嗎?
許遠航沒有回答,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情緒,「謝謝,再見。」
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陳年追上去,「你喜歡她,是嗎?」
許遠航沒有回頭,背對著陳年,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那又怎樣?」
「走了。」他的手在空氣里揮了兩下。
陳年停在原地,看著許遠航緩緩穿行在蕭瑟秋風中,走過枝葉稀疏的樹,高瘦身影被樹影層層鋪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走到橘色路燈下,他落寞的身影又重新出現,一暗一明,明明滅滅,最終湮滅在路的盡頭。
她有一種感覺,這個男生此刻好像孤獨得只剩下自己的影子了。
在後面的幾年時間裡,陳年屢屢能聽說許遠航獲獎的消息,看到他身披國旗走上領獎台,看到他把金牌高高舉起,她想,他大概是想舉給某個人看。
而遲芸帆,陳年再沒有她的消息,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周三,是程遇風回A市的日子。
這天下午,陳年上完課,匆匆趕到學校南門。
歐陽、張玉衡和秋杭杭已經等在門口了,三劍客風采不減當年,光是在那兒站著說笑,就引來不少路過女生的頻頻側目。
歐陽和秋杭杭臉上一本正經,實際上是在幼稚地低聲爭執誰的魅力大,女生的目光在誰身上流連得多,誰也不讓誰。
歐陽說自己收到的表白險些導致手機癱瘓,秋杭杭說追自己的女生從南門排到東門……
張玉衡聽得無語極了,偏頭看見陳年走來,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開學以來,大家忙東忙西,時間總湊不上,今晚總算能四個人小聚吃個飯,好好地嗨皮一下了。
吃飯的地方是張玉衡定的,一個臨湖小包廂,環境幽靜,最適合聊天敘舊,隔音效果也好,連歐陽的大嗓門都能鎮得住。
四人口味相近,菜式不用太費心思,服務員陸續把菜一道道地送上來,秋杭杭又多要了一打啤酒,無酒不成歡嘛。
這種重新聚在一起的時光真是太美妙了,大家暢所欲言,恨不得把各自這幾個月發生在身邊的大事趣事都說一遍,說著說著三雙眼睛不約而同都看向了陳年。
歐陽笑得賊兮兮的:「聽說昨天有人在宿舍樓下擺蠟燭陣跟你表白。」
「咳咳咳……」陳年被一口湯嗆到,背過身去咳了起來。
秋杭杭評價:「什麼年代了還擺蠟燭陣,老掉牙的套路,就不能有點創意嗎?陳年你應該沒有答應吧?」
當然是沒有。
陳年想到昨晚的場面,頓時窘得不行,那個男生她不怎麼認識,只記得一起上過幾次公開課,見了面能認出來但不知道名字的那種交情,誰能想到他居然……
「你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歐陽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都轟動整個物理學院了好嗎?」
哪有這麼誇張啊。
其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