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壇花雕

先前和程遇風的一番談話, 葉明遠在心理上是有所鋪墊的, 所以他對路招弟的坦白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震驚,只是猜測中的事情變成了現實, 他一時之間心情複雜難當。

倒是毫不知情的容昭, 情緒顯而易見地又激動起來,「孩子,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在說胡話啊, 你怎麼會不是我們的女兒?」

容昭下意識地看向葉明遠, 眼神帶著無措和焦慮,夫妻兩人風雨同舟近二十載,女兒不在身邊的這十四年,他們是彼此最深的依靠。

葉明遠握住妻子的手, 柔聲安撫了幾句, 然後起身來到路招弟前面,彎腰把她扶起來。

路招弟羞愧極了,不願意起來,也不敢抬頭看他,視線牢牢地釘在地毯上,眼淚噼里啪啦掉個不停。

葉明遠穩穩地把她扶住, 「孩子, 這件事不怪你, 真不怪你, 叔叔知道你是無辜的。」

路招弟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所有的心酸、委屈、無助、茫然如同洪水猛獸一樣傾瀉而出, 她渾身發抖,抽抽噎噎地說,「我……對……不起……」

路招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或許她覺得自己來到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個錯誤吧?儘管她也是這個錯誤的犧牲品之一,但錯誤的製造者是她爸爸媽媽,她得為此道歉。

「不是你的錯,好孩子。」葉明遠輕輕拍兩下她的手,「我們起來說話。」

路招弟拘謹不安地看葉明遠一眼,發現他臉上帶著很溫柔的笑意,目光也非常坦然和善,真的沒有一絲責怪她的意思,她心底爭先恐後地往外冒著又酸又甜的泡泡,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她多麼希望眼前這個人是她爸爸啊,可惜命運弄人,這短短几天的「父女緣分」只是一場錯誤。

「叔叔,我覺得是陳年。」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葉明遠卻立刻心領神會了,他點點頭,卻沒說什麼。

容昭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聽得一頭霧水。

路招弟看看葉明遠,他笑了一下,算是默許了。

路招弟走到床邊,蹲下來,只有這種最低的姿態才能給她足夠的勇氣和安全感,「阿姨,您還記得曾經給我看過您女兒小時候的照片嗎?」

「那不是我。」

容昭滿臉驚疑不定,再次看向葉明遠,「可是,那份親子鑒定報告……」

容昭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會不會是為了安慰她,所以葉明遠故意假造了一份鑒定報告?這麼說,她的小葉子真的不在人世了?

可是,她了解丈夫的性子,他做什麼事都很細緻謹慎,就算是謊言也會隱瞞得滴水不漏,他如果存心瞞她,或許到死去的那一天,她都不會知道真相。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路招弟繼續說下去,聲音澀澀的,但聽起來堅定有力,「親子鑒定報告是真的,只是您的女兒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我媽媽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拿到了鑒定樣本,在得知匹配成功後,她就開始展開了移花接木的計畫,所以最後來到這裡的人是我,而您真正的女兒……」

容昭聯想了前因後果,雙手壓在亂跳的心口處,兩行淚水齊齊滑落,「是……陳年?」

「我想是的。」

「明遠……」

不需要問太多,容昭已經從丈夫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她捂住濕潤的臉,又是哭又是笑,眼裡浸滿了母性的光輝,「年年……小葉子,是我們的小葉子。」

就算還缺了一道真正完善的DNA鑒定程序,但或許血緣紐帶就是這麼神奇,他們已經全然接受了陳年才是小葉子的事實。

路招弟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兩人,他們此時一定有很多話要傾訴,而她只是一個不相干的局外人,終究還是要回到原來的地方。

只是,路招弟想到媽媽決絕的那句「斷絕母女關係」,那個家,她還回得去嗎?

不後悔。

一點都不。

她做的是一件正確無比的事,過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她從來都是卑微如塵土,做什麼都是畏手畏腳,生怕惹人討厭,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替自己感到驕傲。

當晚,得到消息的程立學也跟程遇風過來了,程老爺子一方面為葉明遠夫婦尋回親生女兒感到喜悅,另一方面又隱隱擔憂。

「陳年她媽媽,確切地來說,是她養母路如意,在程家做過三個月的保姆,她為人勤懇心善,陪我聊天解乏時最常提起的就是她女兒陳年。」

程立學回憶起往事,心情慢慢變得沉重起來,「今年三月,她檢查出得了肺癌,之前身體不舒服她以為只是勞累過度,所以一直沒放心上,也捨不得花錢去體檢,所以檢查出來時已經是晚期……」

「不過她非常樂觀,求生欲也非常強,其實我知道,她是害怕自己一旦去了,留下寡母孤女,好不凄涼。動過一場手術後,她的病情好轉了些。家裡那邊誰也沒告訴一聲,剛好今年九月陳年高三,接下來的一年是人生重要的轉折點,她怕女兒擔心,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而耽誤學業,所以打算一直瞞下去。」

「醫生也說她是他見過的病人里意志力最堅強的,加上術後情況也比較樂觀,她從中得到極大鼓勵,堅信自己一定能堅持到明年高考結束,可惜的是,六月上旬那會兒,她的病情忽然惡化,沒撐多久人就走了,臨終前拜託我幫忙照顧陳年,並隱瞞她去世的消息……」

程立學重重嘆氣,他也不清楚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這一場母女緣分是有今生沒來世的,結果偏偏卻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這份遺憾永遠都無法彌補了,而且當將來有一天陳年知道真相,不是對她更加殘忍嗎?

兩難之下,他最後還是選擇尊重路如意的遺願。

葉明遠從老爺子的這番話里讀出了他的另一重為難。

程遇風把爺爺的意思說得更明白了,「介於陳年媽媽這層考慮,加上這兩個月是陳年學科競賽的關鍵時期,我個人覺得,」他看向面前的葉明遠和容昭,「葉叔,昭姨,是不是可以先把相認這件事稍微延後一些時間?」

一點都不難想像出,當陳年知道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劇變時,她第一時間肯定會去向這十多年來相依為命最為依賴的媽媽求證,這是不可能跳過去的環節,她要求證,那麼她媽媽去世的消息就會隱瞞不住,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就算比同齡人懂事,可這樣的雙重打擊齊齊擊下,她柔弱的雙肩怎麼承受得住?

葉明遠覺得程遇風的擔憂很有道理,確定了陳年的身份,他多年來無處著落的心已經放下了,一家人團圓不過是遲早的問題,這麼久都等過來了,也不在乎這點時間,他輕聲和妻子商量起來。

容昭紅著眼眶不停地點頭,她對救了自己女兒一命的路如意有著太多太深的感激,也發自內心地願意去尊重路如意的臨終遺願。

延後相認的事就算這樣定下了,然而這阻止不了容昭迫切想去見一見陳年的心情,葉明遠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兩人很快決定明天一早就去S市。

至於路招弟……

葉明遠先去詢問了一下她的意思,問她要不要跟著回S市,他的話戳中了路招弟心裡最深的傷痛,到底涉世未深,藏不住事,她哽咽著把苗鳳花的話告訴了葉明遠。

「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她對未來充滿了恐懼。

葉明遠想到她那個利欲熏心連親生女兒都利用的媽媽,唯唯諾諾、賣女求榮的爸爸,還有之前打聽到的桃源鎮嚴重的重男輕女風氣,不難想像她回到家會是怎樣的一番境況,他思索良久,終於開口:「這樣吧,孩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留在A市生活、上學。」

聞言,路招弟整個人都愣住了,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

燈光照著她蒼白的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著問:「……真的嗎?」

「真的。」葉明遠笑著摸摸她的頭髮,語氣和藹得像個慈父,「只要你願意。」

次日中午兩點多,葉明遠容昭和路招弟順利抵達S市,程遇風則是執飛當天從A市到S市的航班,下午五點半才到。

四個人在市一中附近的餐廳會合。

路招弟事先已經告訴陳年自己回S市的消息,並約她一起吃晚飯。

陳年從學校物理實驗室出來時,太陽已經落到青山外了,她揉揉發酸的肩膀和胳膊,不經意從透明窗里看到了自己蔫得像失水植物的樣子,轉身拐進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總算不那麼累了。

二十分鐘後,當她推開餐廳的門,視線找到了路招弟的身影,又看到葉明遠和容昭,甚至連程遇風也在,她頓時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

容昭比陳年情緒更激動,握著葉明遠的手,嘴裡不停念叨著,「來了來了!」

她等不及了,起身迎上去,一把握住陳年的手,「怎麼瘦了這麼多?」

看著那張瘦得尖尖的小臉,容昭別提多心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