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第二縷涼風

協助機務人員檢查完飛機,程遇風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把鑰匙丟在玄關鞋柜上,從冰箱里拿了瓶水,仰頭喝了大半,然後在沙發上坐下。

客廳沒有開燈,黑暗而安靜,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

程遇風閉目養神小會兒,想起要給遠在A市的爺爺打個電話,告訴他航班返航了,不必等自己吃飯。

那邊很快接通電話,卻沒有聲音。

「爺爺?」

幾秒後,一道更疲倦的聲音才傳過來:「我在醫院。」

程遇風也跟著沉默片刻。

「先這樣吧。」程立學看到搶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他掛斷電話迎上去,步伐太急,踉蹌了下。

醫生穩穩地扶住他,眼神已經透露了信息:「病人想見您最後一面。」

程立學平靜地說了聲「好」。

他走了進去。

搶救室里,女人雙眼緊閉,如同一具木乃伊般鑲嵌在白色病床上,察覺到有人靠近,她動了動嘴唇,發出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

程立學輕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人活於世,生老病死,總有一遭。答應你的事,我都會做到……」他頓了頓,平緩呼吸,「你……安心去吧。」

得到他的承諾,女人用力睜開了眼,迸發出最後一道光芒後,又緩緩閉上,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程立學感覺到那隻手已經漸漸沒了溫度,他這才鬆開,輕輕塞回被子里。

處理完後續,時間接近半夜,程立學從醫院走出來。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他抬頭看了看,黑雲密布,大雨欲來。

緊接著,幾道閃電躍起,劈亮了大半片夜空,「轟隆」巨響驚醒了睡在陌生旅館床上的陳年,她擁緊身上的薄被,看向睡在右邊床上的老師。

老師眉頭皺著,睡得也不安穩,但沒有醒來。

白天那場可怕的經歷令兩人身心疲憊,雖然航空公司又安排了新的航班把她們送到A市,不至於錯過考試時間,但陰影仍在心間揮之不去。

陳年按亮手機看時間,十二點零七分了,之前發給媽媽的信息還沒有回覆,本來想趁著母女倆都在A市一起吃個飯的,要是時間對不上,估計又要錯過了。

按理說,就算再怎麼忙,這時候應該都下班了啊。

陳年迷迷糊糊想著,又疲倦地睡了過去。

雖然夜裡斷斷續續被雷聲驚醒幾次,但次日早晨,陳年起來後又生龍活虎的了,化學考試也完成得很順利。

回程坐的是火車。

陳年還為沒能和媽媽見上一面感到失落,一路的好風景都無暇欣賞,煎熬著總算到了鎮上,和老師分別後,她背著書包往家裡走。

艷陽滿天,沒有一絲風。

陳年熱得受不了,從水塘邊折了片香芋葉,彎腰的時候手機掉了出來,她把香芋葉蓋在頭上,順便撿起手機。

屏幕是暗的,還關著機。

她重新開機,驚喜地發現三個小時前媽媽發來了語音消息,點開——

「年年,最近都還好嗎?……錢媽媽會賺,你不要捨不得花……還有啊記得按時吃飯,好好照顧外婆,用功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知道嗎?媽媽在這邊一切都好,不用記掛。」

陳年一掃失落情緒,開心得快要跳起來,她同樣回了語音:「知道啦知道啦啰嗦的小老太婆!」

語音剛發出去,後面傳來「叮」的一聲,她詫異地回頭看過去。

一個老人緩慢走來,他穿著一身黑衣,胸口別著白花,手裡還捧了個方形的木盒,陳年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麼,烈日下打了個冷顫。

真奇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老人。或許是以前從鎮里遷出去的?去世的是他什麼人呢,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送回來?他神情那樣哀傷,看起來好可憐。

陳年愣神一會兒,老人已經走過去了,她目送著,直到他瘦削的背影在路的盡頭消失,這才轉身走開。

她走了十五分鐘左右,家就近在眼前了。

滿頭銀髮的老婦人坐在不遠處的門檻上,看到陳年,扶著門站起來:「如意你回來了!」

「外婆,」陳年牽著她的手往屋裡帶,「我是年年啊,您不認得我了?」

陳年把外婆安頓在椅子上,又去打了盆涼水,準備給她擦擦臉。

「年年?」外婆盯著陳年看了好久,像是才認出她來,「年年,你媽媽回來了!如意回來了……」

「我媽媽沒回來,她在A市工作呢。」

外婆兩年前生了一場病,如今人是越發糊塗,好在陳年也習慣了應付這種情況,安撫好外婆後,還把她哄睡了。

陳年端著水盆出去,剛好撞見表姐路招弟從矮牆外翻進來,笑嘻嘻地跑到近前。

「年年你回來了,考得怎麼樣?」

「還可以。」陳年說,「你怎麼又爬牆?」

「嘿嘿,比較近嘛。」

兩人住隔壁,中間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矮牆,兩家的大門卻是朝不同的方向開,爬牆確實是最省時間的方式。

路招弟又問:「坐飛機好玩嗎?」

長這麼大,她還沒坐過飛機呢,真羨慕啊。

「別提了。」

陳年在台階上坐下,把那些無法跟媽媽說的遇險經歷倒豆子一樣全倒了出來,心情輕鬆不少,轉眼一看,路招弟卻被她嚇得面如土色,「這麼可怕啊……」

陳年有些後悔,揉揉她的臉,笑著說:「笨啊,騙你的。」話題一轉,「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路招弟果然被帶偏了:「老師說你這次語文單元測試的成績……不怎麼理想,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陳年望天嘆氣:「老趙又要你來幫我補課啊。」

「是……是啊。」對著眼前這個理科學霸,路招弟難免有點心虛,「只是補語文和英語啦。」其他的她也無能為力。

她覺得陳年真是太矛盾了,怎麼能是學霸的同時又是個學渣呢?幾乎每次考試數學物理兩科成績都可怕到直逼滿分,相比之下,語文和英語就渣得慘不忍睹了,以致總分排名總是要從倒數找起……

為此,學校的老師們都不知道有多發愁。

「年年,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

路招弟認真地、很有求知慾地問:「要怎麼才能做到,語文和英語成績加起來還沒物理一科高?」

陳年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難的:「只要做自己會做的就行了。」

這樣……也行?

路招弟醞釀了很久,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感受,乾脆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又從背後拿出一疊卷子:「年年,我先給你講講文言文題吧。」

咦,沒有反應?

側頭看過去,陳年已經靠牆睡著了。

估計是累壞了吧。

路招弟細細地盯著她的臉看,心裡無限感慨,女大十八變真不是說著玩玩的。

印象中小時候的陳年長得一點都不好看,面黃肌瘦,跟瘦猴兒沒兩樣,四歲那年她還生了一場重病,從省城醫院回來後,就像脫胎換骨似的,不僅身體變好了,五官也跟著慢慢長開,這兩年更是越長越漂亮……

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路招弟簡直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唉,當初兩姐妹明明說好要一起相貌平平地長大,結果你卻不動聲色把我甩開了十萬八千里。

真不講義氣啊。

路招弟心裡惆悵極了。

日子清風翻書般過去,周五下午,陳年放學回家,像往常那樣繞路到鎮西邊上的衛生院幫外婆拿葯,她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走得不快,跨進門檻時,眼前忽然一暗,像是有道影子撲了過來,她抬起頭,看清迎面走來的男人,險些跳起來:「機長!」

黃昏柔和的光線里,程遇風看向眼前的小姑娘,面露驚訝。

陳年當然知道他不認識自己,再次遇見來得太突然,連叫住他都只是下意識之舉:「你好,我,我是……那個……」

程遇風卻已經認出她是那天站在葉叔旁邊的小姑娘,「昭航1303?」

「啊……對對對!」

陳年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親自跟他道謝的機會,又忍不住稱讚道:「你真的好厲害,開飛機的水平簡直就是喜雅拉馬山水平。」

程遇風挑眉,似笑非笑:「哦?」

陳年解釋:「就是很高很高的水平,像喜雅拉馬山那樣高!」

程遇風點點頭,看一眼她的書包:「你是……理科生?」

「你怎麼知道的!?」

「你猜?」

陳年見他看著自己,懵了一瞬,「看面相?」

這小姑娘真有趣。

程遇風沉吟道:「嗯……看你面相,怕是地理也學得不太好吧?」

真神了,這都能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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