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句

霍遠獨居多年,由於心臟不太好,飲食向來清淡,且諸多禁忌,所以三人並沒有在外面吃飯,而是直接回了盛安公館。

霍斯衍上午已經讓人把食材都準備好了,脫下外套,捲起袖子,就進廚房忙碌去了。

霍遠和淼淼坐在客廳沙發上,長途飛行,他面上的疲態顯而易見,她倒了杯溫度適中的水給他:「伯父,要不您先上樓休息吧。」

「不用,老毛病了。」

從這個角度看去,那瘦削的側臉輪廓和霍斯衍有幾分相似,但如果五官拆分出來,又沒有一處是像的,淼淼猜測,霍斯衍可能更像他媽媽些,他長得這麼好看,媽媽肯定也是個大美人。

霍遠從口袋裡掏出藥瓶,倒了三粒,仰頭就著水服下。

看他隨身帶葯,以及吃藥的熟練程度,淼淼想到了閨密龍贏贏,她最近又在試新研發出來的抗癌藥,聽說效果還不錯,淼淼也替她感到歡欣,醫學的進步總是讓人滿懷希望。

霍遠放下水杯,環顧四周一圈:「太空了,顯得冷清。」

「你們平時不住這邊吧。」

「是啊。」淼淼答,「我們住在產業園的公寓,上班比較方便。」

「嗯。」

過了好一會兒,霍遠又問:「斯衍……他現在在做什麼?」父子倆分隔兩國,交流並不多,霍斯衍又一向是報喜不報憂,他的手受重傷從加州醫院離職的事,霍遠還是從周逢玉那兒聽說的,打電話問他,得到的永遠是那兩句話:沒事,一切都好。

霍遠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個失職的父親。

呃,淼淼被他問得有些懵了,不是在廚房做飯嗎?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在做醫療機器人相關的項目。」

不由得無比震驚,原來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竟這麼疏遠嗎?

霍遠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道:「也好,他過得比以前開心。」他很清楚,這一切都是淼淼的功勞,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感激:「斯衍跟我說過,打算這輩子都不結婚。」

淼淼驚愕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是你,改變了他的想法。」

霍遠從兒子特殊的成長環境,談到自己和妻子坎坷艱難的婚姻:「可能因為這樣,他才會對愛情和婚姻失去期待和信心,一直以來,我都對他感到很抱歉。」

不是沒有想過修補這道親情裂縫,然而太晚了……

「不晚。」淼淼語氣肯定,「還來得及的。」

霍遠迫切地問:「怎麼說?」

「爸,淼淼。」霍斯衍從廚房走出來,「可以吃飯了。」

「好的。」淼淼收住話頭,和霍遠交換了一個稍後再聊的眼神後,就進去幫忙端菜了。

霍斯衍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四菜一湯,兼顧了霍遠和淼淼的口味,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之前去謝家吃了幾次飯,連辣菜也能學著吃了,只是怕胃受不了,每次都吃不多。

飯桌上,霍斯衍和淼淼坐一邊,霍遠坐對面,中間隔著熱騰騰的食物,淼淼舀了一碗湯遞過去,笑吟吟地說:「伯父,您喝湯。」

霍遠雙手來接:「謝謝。」

他這麼客氣,倒顯得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淼淼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拿了勺子,低頭喝湯。

霍斯衍往她碗里夾菜,全是她愛吃的,而且是最好的部分,淼淼平時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可現在……她瞥過去一眼:怎麼不給你爸夾?

他只是抿唇笑笑。

一頓飯下來,父子倆全程無交流,淼淼吃得挺壓抑的,等霍斯衍收拾了碗筷進廚房後,她問霍遠:「伯父,你們之前一起吃飯也是這樣子嗎?」

霍遠不解:「什麼?」

「就是……」淼淼斟酌著用詞,「你們都不說話的嗎?」

「哦,這是在霍家時養成的習慣。」食不言寢不語,霍家的餐桌上,是沒有一個人說話的,用餐也不能發出聲音,安靜得能聽落針,有些影響是潛移默化、刻在骨子裡的,這麼多年,這個習慣一直被霍遠保留了下來。

原來如此。

淼淼暗暗輕咬舌尖,她每次吃飯都喜歡跟霍斯衍說話,嘰嘰喳喳的,記得最開始他只是用簡單的語氣詞回應,她以為是他性子沉默寡言的緣故,也就沒太在意,漸漸地,他會說幾句話回應,到後來,甚至會主動找話題跟她聊……

吃飯不聊天,多無趣啊。

反正,她家吃飯雖然人不多,但總是熱熱鬧鬧的。

聽到客廳里的說話聲,霍斯衍擦乾手出來,就看到淼淼正眉飛色舞地和他爸說著什麼,他爸聽得頻頻點頭,他腳步一頓,站在原地,看著,目光深深地看著那溫馨又和諧的一幕,側過頭,緩緩上揚嘴角。

她還能給他帶來多大的驚喜?

「阿衍,」淼淼見他站著不動,喊他,「快過來。」

霍斯衍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在聊什麼?」

「隨便聊聊咯。」

有淼淼在中間調和,找共同的話題,他們也能聊上兩句了,聊了半小時左右,淼淼看到霍遠從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用三層手帕包著,一層層打開後,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一個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如意玉鎖。

「這是斯衍媽媽留下來的。」霍遠把它捧在手心裡,充滿愛憐地摸了摸,「說是將來要送給兒媳婦的。」

他的表情那麼溫柔憐惜,眼裡也閃著淚光,一定是透過這玉鎖,想起了很多和妻子的往事吧,可想而知,玉鎖對他意義重大,所以,當他把它遞到跟前來時,淼淼沒有去接,下意識看向旁邊的男人。

霍斯衍也看著她,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收著吧。」

「可是……」

「淼淼,這是斯衍媽媽生前的心愿。」霍遠說著,心口突然揪疼起來,他抬手按住,一樣的,都一樣的,玉鎖不在身邊了,她也照樣在他心裡,直到這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淼淼鄭重而謹慎地把玉鎖接了過來,上面還有餘溫,暖暖的質地,她輕輕地虛握住:「我會好好保管它的。」

霍遠慈愛地拍拍她的手:「好。」

「他媽媽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的。」

淼淼心裡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婆婆格外好奇,又怕勾起他們的傷心事,還是等以後再問吧。坐著聊了一會兒,淼淼就上樓去了,體貼地把空間留給父子倆。

關於去謝家提親的事,霍遠沒有相關經驗,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這些年你給我打的錢,都在裡面,我沒動。」

霍斯衍要推回來,他按住卡,猶猶豫豫地說:「就當聘禮吧。這麼好的女孩子,不能委屈了人家。」

霍遠對兒子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每個月匯一大筆錢過來,剛剛聽淼淼說又開了一個實驗室,估計積蓄也被掏得差不多了,雖說聘禮不是以多為好,但也不能太少,總要給女方足夠的體面。

霍斯衍收下了卡:「爸,聘禮的事您不用擔心,我都準備好了……」

霍遠聽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聘禮不成問題後,他又有了別的顧慮,欲言又止:「也要根據淼淼家裡的情況來,要是聘禮太多了,我怕她父母會覺得我們……」

霍斯衍點點頭:「我有分寸。」

重要的兩件事情都交待完了,霍遠暫時放下心頭大石,隨後,時差帶來的疲憊席捲而來,他強忍著,霍斯衍看在眼裡,把他帶到收拾好的客卧,給他放了熱水,加入鬆緩精神的精油,這才轉身出去了。

他回到主卧。

淼淼剛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機,見他推門進來:「聊完了?」

霍斯衍走到床邊坐下,她自覺地躺到他腿上,看著他嘿嘿直笑:「我聽伯父說,你是不打算結婚的?」

他揉她軟嘟嘟的臉頰,不說話,默認了。

「阿衍,原來你這麼愛我啊。」淼淼故意逗他,「非我不可?」

她只是開玩笑,沒想到他當真了,低頭親了親她的唇:「是,非你不可。」

年少時的愛情當然沒有深到刻骨銘心,分別的時光里,他心裡有個角落為她留著,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後,位置還是她的,只是門鎖上了,連他自己都進不去。

鑰匙丟了。

從那以後,她只是以一份遺憾的形式存在,連同那美好得讓他不敢回想的記憶,也一併封存在心底。

婚姻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身上也沒有肩負所謂傳宗接代的重任,就這樣一個人過也挺好的,直到平靜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是帶著不平、不甘和恨意回國的,在他的計畫里,霍家是首要的一環,他不惜以餘生的自由,去交換某些曾經擁有過的,可並不想要的東西。

在離那些東西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宿命一樣的,他又遇見了她。

那個烏雲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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