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句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月色朦朧,桌上的蓮花燈還在安靜燃著,光芒柔和,氣氛不知怎麼忽然變得有些……旖旎,加上一男一女隔桌對坐,共享燭光晚餐,這本來就是挺曖昧的事。怪不得總是人約黃昏後,花前月下什麼的,只要氣氛合適了,談情說愛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就比如,此時,她竟然覺得霍斯衍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很溫柔,溫柔得不像是真實的。

都是氛圍惹的禍。早知道就不帶他來這船屋餐館了,可現在都吃到一半了,總不能中途走人吧?

淼淼探頭去看窗外的湖景,避開了來自對面男人的視線。湖心處棲著一艘木船,船頭懸掛著一盞小橘燈,燈火隨風擺動,遠遠看去,像夏夜林間深處閃閃成團的螢火蟲。

燈下坐著小女孩,應該是船家的女兒,扎兩條乖巧的黑長辮,正低頭剝蓮子吃,小腳丫也沒閑著,撩起水花一片片。

幸好服務生又撩帘子進來了,這次送上的是一盤蛋卷蝦仁和兩杯解膩的楊梅酒。

蛋皮攤得很薄,幾近透明,上面抹了淺淺一層番茄醬,再撒些白芝麻粒,蛋皮裡面裹著鮮肥的蝦仁,經過特殊料理,吃不出一絲腥味,口感細嫩緊實彈牙,蛋香和蝦的鮮甜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讓人恨不得把舌尖也一起吞下去。

淼淼連著吃了三個,不好意思再吃了,因為一盤蛋卷蝦仁總共才四個,還好霍斯衍很配合地伸筷夾走了最後一個,才把她心裡的愧疚打消了一丟丟。

她很少在晚上吃這麼飽,今晚算是破例了,那乾脆再破一例好了。

她酒量還不錯,可父母一直嚴禁她在外面喝酒,就算和女生一起也不行,萬一大家全喝醉了,誰顧得上誰?外面壞人那麼多,一群醉醺醺的女孩子,准要出大事!

楊梅酒度數不高,頂多算有酒味的飲料,喝上幾杯都不會醉,再說了,她完全信得過霍斯衍,之前帶他們進來的服務生,一襲旗袍曲線畢露,還露著大長腿,換做別的男人,哪怕不明目張胆地看,多少也會瞄一眼吧?也只有霍斯衍這種正人君子,從頭到尾目不斜視,就像站眼前的是根木頭似的。

所以,就算喝醉了,她也根本不擔心他會佔自己的便宜。

怎麼辦?

淼淼不負責任地心想,覺得霍斯衍正經嚴肅得……有點兒可愛,想像不到他平時和女朋友是怎麼相處的。

「笑什麼?」霍斯衍低低地問。

「沒什麼。」

男人又看過來,明顯不信,淼淼輕搖酒杯,嫣紅液體上飄著冰塊和兩顆楊梅,隔著玻璃,看上去有一種妖冶的美,她淺抿一口,酸酸甜甜的,吞下去後,唇齒還留著一絲甜,甜得眉眼彎成月牙。

我在笑你啊。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霍斯衍起身:「我出去接個電話。」

淼淼立刻很有危機感地提醒他:「你別趁機偷偷去結賬,說好這頓我請的。」

「放心。」霍斯衍嘴邊噙著一絲淡笑,「不會和你搶的。」

那就好。

霍斯衍出去後,淼淼繼續喝楊梅酒,一陣稍濃的香氣撲來,緊接著是一道女人的聲音:「淼淼,你回北城啦。」

淼淼側頭一看,戴晚好已經撥開珠簾走進來了:「這真的太巧了,我就說看著像你。」

淼淼下意識喊出她原來的名字:「桂芬。」

怎麼所有虹城一中的熟人都來北城了?

「叫我晚好吧。」戴晚好把香奈兒包包換到左手,又風情萬種地將大|波浪捲髮撩到肩後去,露出脖子上戴的鑽石項鏈,藍寶石耳墜也若隱若現,生怕淼淼看不到她通身的名牌和通身的貴氣。

人們只會刻意炫耀自己缺少的東西。

戴晚好以前家庭條件不好,青春期的女孩子又都是愛美且內心敏感的,她寧願不吃晚飯也要省錢買名牌衣服和鞋子,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其實,淼淼並不反感她這種炫耀的行為,相反的,還為老同學現在過得這麼好感到開心。

「我剛好來北城出差。」戴晚好邊說邊掃一眼桌子,「你和朋友來吃飯?」

「是啊。」

「男朋友?」

淼淼愣了一下,遲疑著要不要和她說是和霍斯衍吃的飯,沒想到戴晚好卻會錯意了:「挺好的。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嘛,你男朋友一定很優秀吧。不是有句話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你以前遇見的是霍斯衍,以後找男朋友的眼光肯定也會跟著提高的。」

「對了,說起霍斯衍,我聽說他從加州醫院辭職了,好像是出了什麼事……」

淼淼急急打斷她:「什麼事?!」

「不清楚。」戴晚好說,「感覺應該挺嚴重的,那麼好的前途都不要了,真可惜。」

「好了,不說這些了。」戴晚好止住話頭,「改天有空一起吃飯,把你男朋友也帶上吧。」

這時,有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叫著「好好」走過來,戴晚好神色變得有些慌張,似乎不想讓淼淼看到他,她連忙應著,「來了來了。」

連再見都忘了和淼淼說一聲。

戴晚好訂的是私密性更好的包間,船屋最裡面的位置,服務生在前面引路,她走到轉角處時,帶著那麼點兒不經意地回頭,透過微微晃動的珠簾,看到一個男人在淼淼對面坐下,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筆挺的背影,上身是白襯衫,配著黑色西裝褲,看著還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

誰知道呢?背影看著是人模人樣的,一轉過臉來,滿臉麻子也說不定。

這種白衫西褲的,不都是什麼保險、房地產從業人員的標配服裝嗎?怪不得謝安淼淼剛剛遮遮掩掩的,肯定是因為男朋友拿不出手吧?

這麼一想,戴晚好頓時覺得心裡好受不少,她施施然地挽著旁邊男人的胳膊,走進去了。

霍斯衍接完電話回來就見淼淼托著下巴在發獃,他問怎麼了,她搖頭笑笑:「剛剛遇見了高二時的同桌。」

她想到什麼,又問:「戴桂芬,你還記得她嗎?」

霍斯衍沉吟道:「不記得了。」

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淼淼還想問他在美國時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問了,又能怎麼樣呢?能改變什麼嗎,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甚至連給他一個擁抱都沒辦法。

……

晚飯吃完,兩人休息一會,就準備離開了。

霍斯衍果然信守承諾,淼淼用銀行卡埋了單,取了小票放進包里,然後和他並肩走出去。

月亮藏在雲後,天邊被金黃色的光照亮一片,星星晶瑩剔透如碎鑽,閃著紅光的航空器穿梭其中,他們在夜空下走了半個小時左右,謝家老宅就近在眼前了。淼淼轉過身,剛要說送我到這裡就可以,沒想到一不留神踩到石頭,立刻就失了重心……

情急之下,她受本能驅使抓住了霍斯衍的手臂,而幾乎同時,他也眼疾手快地扶她,結果就導致——

她的臉撞在他胸口上,隔著薄薄的襯衫,不僅能感覺到下面堅實的肌理,還能聽到有力的心跳聲,淼淼的心更慌了,火速地撤離危險範圍,不成想剛退開一小段距離,頭皮就被扯得陣陣生疼。

「別動。」頭頂上,傳來男人清沉的聲音,「頭髮纏住了扣子,我幫你解開。」

隨之而下的是他溫熱的呼吸,沿著她的髮絲落在脖頸處,酥酥麻麻的,淼淼一動不敢動,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洗衣液,還是須後水,乾淨而清冽。

除了爸爸外,她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一個男人,而這個人,是霍斯衍。

淼淼的面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還、還沒好嗎?」

霍斯衍繼續著手上的動作,目光卻鎖在她的臉上,肌膚白裡透紅,像上等美玉,剋制不住,往下,是兩片柔軟紅唇,他喉嚨不自覺地發緊:「嗯,有點兒麻煩。」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在家門口,要是被別人看到他們……淼淼提議:「要不直接扯斷吧。」

霍斯衡又「嗯」了一聲,手上的力度增大,淼淼都做好斷髮的準備了,她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另一隻手安慰般搭在她肩上,像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好了。」

好了?

淼淼站直身子,發現頭髮還在,倒是霍斯衍的襯衫扣子被他扯掉了,她撫平頭髮:「謝謝。」

有點心疼,她不過一縷頭髮,斷了還能重新長回來,哪裡有他名牌襯衫的扣子值錢?不過,扯都扯了,還計較這些挺煞風景的,還是心疼啊,誰讓她是俗人呢。

霍斯衍不知道她心裡想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他看一眼手錶,時間不早了:「你進去吧。」

「霍師兄,再見。」

「再見。」

知道霍斯衍會看著自己進了門才走,淼淼腳步時快時慢,終於還是走到門邊了,她又回頭,果然看到他還在原地,她用力揮揮手,推門進去。

客廳里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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