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往金馬侖高原 4

離開餐廳,我們拉著行李走向大龍的車,途中我回頭一看,發現火車站實在豪華得令人吃驚。這座充滿殖民風格的石頭建築,和吉隆坡車站格調完全不同,我看見剛才用餐的陽台上,服務生正在收拾善後。

大龍開的是本田的休旅車,他有一輛國產的寶騰愛車,他說今天為了接送我們兩個日本人,所以還是開日本車。我們坐上后座,他提醒我們接下來都是山路後就準備出發。

我們穿過街道,開上壯觀的高速公路,賓士了好一會兒。我聽說怡保是著名的錫產地,眼前到處都在挖掘石灰岩,道路兩旁看得見的山丘,也幾乎都是石灰岩塊,在風雨的侵蝕下,山稜全都化成冰柱狀的鐘乳石。這樣的奇景從窗外若無其事地飛嘛而過,我,在別處似乎不曾見過。

不久我們開下高速公路,在塔帕的T字路往東轉,從這裡前往標髙一千五百公尺的高原,必須爬行兩小時左右的羊腸小道。火村和我明明可以在車站前叫計程車,我們由衷感謝大龍特意前來迎接。

「日本和馬來西亞哪裡熱?」

我立刻回答:「日本!」

「大阪和京都是日本最熱的城市,我們這裡雖然連著好幾天都超過三十度,但是我還是覺得好些。話雖如此,馬來西亞全年都是這個溫度才叫人難受,真希望能夠早點到達涼快的高原。」

「京都確實很熱,冬天也很冷……」

我從後照鏡看見衛大龍羞澀地笑著,他不曾經歷京都寒冷澈骨的冬天。那是因為他還來不及體驗,就結束留學生活了。

十三年前,衛大龍在吉隆坡的大學念不到一年的經營學,為了了解母親的祖國而前往日本。他選擇就讀的學校,就是我和火村念的英都大學。後來他住進和火村同一家寄宿家庭,日文流利,又懂禮貌,待人接物得宜的他,在寄宿家庭十分受歡迎。經常進出火村房間的我,也和他相談甚歡。

即便熟識後,他對同年紀的我們,還是以敬語相稱。我曾經對他說這麼作太拘泥形式,但他卻表示他只是遵照母親的教誨,不肯改變說話的方式。因為家中經營飯店業,所以從小就被教導必須使用有禮、美麗且正確的語言吧!

我雖然很高興能夠意外交上馬來西亞的朋友,但我們一起在火村的租屋處飮酒談天,在校園中見面共享晚餐的日子卻沒有持續太久。那是因為他家發生了兩件大事,首先就是他父親突然過世,前一天還精神奕奕的人,隔天卻因為心臟病突然發作,昏倒在總經理室中,秘書發現時他已氣絕身亡,和父親一同經營飯店的母親,強硬地說「我會負責想辦法度過難關,你回日本繼續念書。」,所以為了葬禮返國的他,立刻又被逼回日本,但身為獨子的大龍,卻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還有一件事使他必須離開日本,對外人來說,事情或許沒那麼嚴重,但對於我這個陪在他身邊的人而言,此事對他的打擊可能還更大。那就是大龍悲慘地失戀了。粉碎他純潔心靈的,是一個從台灣來的女孩。他們在學校里專為留學生設置的交誼廳認識,大龍當下一見鍾情,對她非常著迷。內向的他無法採取積極的態度,經常在早上撕毀前一晚熬夜所寫的情書,他就這樣鬱悶了好一陣子,之後好不容易將自己的愛慕之意向對方表白,結果卻慘遭滑鐵盧。

「我可是抱定必死決心了。」

我腦海里突然浮現,當初他說著剛學會的慣用句感嘆的身影。光是這樣就夠令人意外的了,結果又發生一件事情。求愛被拒的數日後,他在學生會館的餐廳看見火村和我,在數步之遙外對我們揮手招呼,結果卻導致一件極不湊巧的意外。那個台灣女生正好站在他和我們之間,對方誤以為大龍在跟她打招呼,於是便朝他走去,霹靂啪啦不知在抗議什麼。因為她說的是中文,我們完全聽不懂。恐怕是對他說「你搞什麼?別跟我拉關係!你雖然說你喜歡我,但是我覺得很不舒服,很傷腦筋!」之類令人痛澈心肺的話吧!她比手畫腳地說了三分鐘,之後就丟下剛開動的餐盤氣呼呼地離開。大龍無論在面對對方嚴辭指責之際,或是在對方離開後,都還是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除了餐廳里的學生,就連廚房裡的歐巴桑都探出頭來査看究竟,更是讓人難堪。火村和我立刻跑上前去,護著他離開餐廳,連我都嚇了一跳,更別說對大龍的打擊有多大了。

父親過世,接著凄慘失戀。

大概是這兩件事,再加上不習慣異國生活產生的疲勞吧!大龍把胃搞壞了。火村和我到醫院去探望他,他的精神狀況似乎也糟透了,當在一旁照顧他的房東老太太對他說「你不可以太擔心你母親而把身體弄壞!」時,他為難地說「我想回馬來西亞!」。配合學期的開始,在春天前來日本的他,下此決心時正好是十月,還無法欣賞古都的楓紅。

「哎喲!」不知是不是路上有個大坑,車子晃動了一下,我出聲叫道。

道路愈來愈細,只要對面車道有大型車駛來,要錯車會十分麻煩。山路綿延,九拐十八彎曲折不斷,我們循著深邃茂密的樹林,有如細繩般的山路而上,道路兩側儘是茂盛的髙聳椰樹和罕見的熱帶植物,特別吸引我注意的,是木本的羊齒類植物,那和我經常看到的種類、規模完全不同。此地的羊齒葉片之大,讓我以為自己成了北海道傳說中的小矮人。在太陽和雨水豐富的滋潤下,植物也會快樂地成長吧!說到住家,頂多偶爾看見高腳式的簡單建築,聽說那是馬來西亞的原住民阿蘇里人的住家。

「阿蘇里人使用吹箭狩獵,怡保這個地名,就是他們塗在吹箭尖端的毒藥名稱。」

馬來西亞主要是由馬來人、華人和印度人組成,此外還有原住民,是一個多種族國家。即使如此,他們住得也未免偏遠了!

「還真遠!要是有土石流,金馬侖髙原不就成了陸地上的孤島?」

我隨口一說,大龍回應道:

「這裡很適合拿來當作推理小說的舞台吧!松元清張就曾經將此地寫進他的小說中,日本的電視台還曾經來這裡拍攝。」

是《熱絹》吧!內容是在輕井澤和金馬侖髙原發生的殺人事件,是與被稱為泰國絲王的吉姆·湯普森失蹤之謎有關的偉大作品。松元清張雖將湯普森和他忽然消失時住的別墅名字略做修改,但他在這部作品中,以自然密室的方式來呈現金馬侖高原。

「怎麼樣?專程來此,有栖川先生想不想以吉姆·湯普森失蹤事件為範本,來創作小說呢?」

「要是有靈感的話……」

吉姆·湯普森失蹤一事,是金馬侖高原有史以來最大的神秘事件。事情發生在一九六七年,所以我並沒有實時的記憶,相關知識也是從書上得來。美國人吉姆·湯普森擁有曾經任職情報機構的經歷,離職後他在執行過任務的泰國創業。他看上高質量的絲織品,以高級品牌商品營銷全世界。

他的眼光果然精準,如今絲已成為泰國具代表性的特產品之一,而且贏得龐大財富和名聲的他,被人稱為泰國的絲王。這樣的湯普森,某次在前往金馬侖高原休養時失蹤了。

「他朋友的別墅月光小屋現在還在,雖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但還是有觀光客前去參觀。」

「我在書上看過,當時這附近有許多共產黨的游擊隊會攻擊車輛。」

針對我的問題,大龍回答「好像是!」。因為我們倆同年,他即使是在地人,也不記得這些事晴。

「所以也有人說,湯普森是被共產黨的游擊隊給綁架了。因為他曾在美國的情報機關工作過,這也不無可能。警察當然進行了大規模的捜索,就連英國的軍隊和駐泰國的美軍,.也利用直升機來尋找湯普森,因為這和一般的有錢人失蹤可是兩碼子事。」

儘管進行了大規模的搜索,絲王究竟為何失蹤,又在哪裡失蹤,卻成了不解的謎團。

「吉姆·湯普森確實曾在OSS戰時戰略局從事諜報活動,OSS就是CIA的前身,所以也有人說,他是因為知道某種機密而遭CIA滅口。」

火村也加入我們的談話,這雖是人口失蹤的案件,但規模之大,可能已超出犯罪學者的研究領域。

「是啊!曾有人這麼說過,但也有人說事情不如大家所說,好像間諜電影一般。有人說湯普森是到山裡去自殺了,或是在叢林探險時遭到老虎攻擊。」

「老虎?我聽說在金馬侖高原可以進入叢林散步,該不會經常有遊客到山中健行,一去不回的吧!」

「放心!要是不依循固定的山路往叢林去探險,我可不清楚!就算沒遇到老虎,也有可能會因為迷路而遇難。」

我才不去呢!

「總之,湯普森事件的真相,至今仍不得而知。這叫什麼?」

「走入迷宮!Go into the labyrinth。」

我後悔自己脫口說出爛英文。車上的兩人都是語言專家,除了英文,火村還能說德文和法文,大龍除了馬來文和日文,廣東話和英文也說得呱呱叫,或許還能說和馬來文相近的印度尼西亞文吧!火村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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