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

下午三點二十三分。敲門聲在不是很寬的駕駛員待命室里迴響,沒有等回應,門就被打開來。坐在休息用的長椅上,盯著地板上的一點看著的宗像一等空尉轉動這幾個小時以來,只映照出最低限度需要看的東西的眼睛,看著站在門口,穿著西裝的男人的臉。

「決定了。等飛彈準備妥當,你就飛出去。」

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只在第一次見面時自稱是情報本部的人員,對於名字和階級一概不提。他雖然帶來了第七航空團司令核發下來的命令,但是連他是不是自衛官都值得懷疑。宗像不覺得自己需要用形式上的態度去應對,他也不想這麼做,只是輕輕地點點頭,表示理解對方的意思。

瞬間,男人尖銳地眯細了眼睛,也許是藉此來確認宗像的精神狀態吧?隨即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男人作勢就要離開房間,隨即停下腳步,很難為情似地說「……有沒有什麼要求?」,這個出其不意的問題讓宗像不由得抬起頭來。

回到百里基地已經十一個多小時。宗像獲准免除了著陸之後的所有雜務,也沒有去見所屬的204飛行隊成員,被隔離在這間待命室,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男人帶有人性的聲音。是因為就算宗像只是基於可以方便利用的理由而被選出來的駕駛員,但是一起度過一段漫長的不安的時間之後,多少產生了些許的移情作用嗎?宗像本來想回答沒有,但是又覺得好一陣子沒有說話的喉頭好像堵住了一樣,便搖了搖頭。

男人再度投以探詢的目光,不過好像立刻瞭然於心似地點點頭,離開了房間。宗像什麼都不想要。他需要的都已經有了——凝視著自己被孤零零地置留的駕駛員待命室的牆壁,宗像在心中低語。設定在不引起敵方警戒的情況下接近目標的航行,以搭載新型火藥的飛彈對艦艇展開攻擊。這幾個小時之內和防衛情報本部的人員們一起檢討擬定的作戰計畫一五一十地記在宗像的腦海中。本來這是擁有對艦狙擊能力的支援戰機、F-1或幻象機該執行的任務,但是政府和防衛廳似乎不想讓太多人參與這個事件。讓和目標——「疾風」交戰過,唯一的倖存駕駛員的宗像領軍執行任務可以說是再當然不過的事情。

本來在以一擊必殺為口你的『挖墓人』作戰當中,支援戰鬥機的重點攻擊能力就不是必要的因素。搭載了新型高性能火藥的飛彈具有不管命中「疾風」的哪個地方,都能夠將船體完全破壞的威力。如果再加上必須從限制空域的邊緣狙擊的附帶條件的話,以機動性取勝的F-15J老鷹反倒是比較適合負起「挖墓人」的任務的。宗像拿起放在桌上的關東圏的地圖,想要確認飛行路線,這時他的目光突然停在被蓋在地圖下方的煙灰缸。

在堆積如山的煙蒂當中混著一根茶色濾嘴的煙蒂。宗像不抽煙,而來自情報本部的那個男人抽的是白色濾嘴的煙,可能是安藤三佐留下來的吧?那個在十二個小時之前,還跟他一起出任務的204飛行隊的飛行班長。連機帶人去擋住從「疾風」發射出來的對空飛彈,拿自己當盾牌,讓自己血肉四濺的前輩飛行員。如果政府企圖隱瞞事件的話,他的死又會被如何處理呢……宗像突然想到這一點,隨即告訴自己,這不是自己該在意的事情,遂從長椅上站起來。

自己被賦予的任務就是擊沉那艘叛亂者的艦艇。那不是日本政府和第七航空團司令賦予他的任務,而是自覺靠著安藤的犧牲才能苟活的宗像自己給自己的任務。政府在想什麼與他無關。他要將自己賦給予的機會做最大限度的利用。重新下定決心的宗像凝視著裝飾在牆上的204飛行隊的標章。

設計成老鷹側臉的圖案下方有〈204thTACTICALFIGHTERS〉幾個字。再更下方有204飛行隊長親筆寫下的戰鬥飛行員的座右銘〈No Guts No Glory!〉。

沒有鬥志的人就沒有榮光。宗像在口中喃喃念著,緊緊握住兩隻拳頭。

「……了解。完成出發準備之後,立刻通報。」

鍋島防衛廳長官的聲音微微地攪動了會議室里沉悶的空氣。瀨戶內閣情報調查室長看著鍋島長官始終沒有梳理好的睡亂了的頭髮,鍋島長官放下熱線的話筒站起來。

「總理。〈挖墓人〉已經就定位。預定十六時三十分完成搭載T+,可望出發。」

沒有人對這項說法提出異議。從指揮室回來的渥美也將兩手放在桌上,垂著頭:「『扁魚』作戰以悲慘的結局收尾,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長也未能使『GUS0H』癱瘓。他們兩人生存的可能性也降至最低,僅有的一點讓人振奮的消息是救出290SOF五名隊員的直升機已經平安地回到『比叡』了。」然而這個好消息卻沒能療愈失去所有希望的會議室里的沉痛感。「……知道了。」梶本總理回應道,拿下眼鏡,一旁瀨戶凝視著合握在桌上的拳頭。

「十六時三十分,〈挖墓人〉出發。實施T+空爆『疾風』的行動……野田情報局長,你說過,爆炸的衝擊波對沿岸造成的影響頂多只會讓玻璃破裂,對吧?」

「……是。但是,這純粹是以一般的建築物所使用的玻璃強度為基準所得到的數據。」本來可能以為再也沒有發言機會的野田抬起微微感到驚訝的表情回答。「為防颱風來襲時的強風肆虐,沿岸建築物的玻璃大致上都使用強化玻璃。應該不會造成多嚴重的損害。問題是海浪的問題,經試算結果,可能最高會達到兩公尺……」

「夠了。就算知道有這種後果,我們也不能對沿岸發出警戒警報。因為『疾風』上也有電視。」

梶本總理以手勢打斷野田的話,慢慢地站起來,環視眾人的臉。

「我已經下令明石警察長官,在執行作戰之前三十分鐘,儘可能動員所有的警力,將民眾從沿岸撤離。也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但是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對之前一直盡心儘力的各位,我深感歉意。」

總理把手支在桌上,深深地低垂著頭,他的模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緊咬住牙關。菅原警備局長忍不住壓住眼頭,開始發出嗚咽聲,接著有幾個人擤鼻涕的聲音在會議室里迴響。瀨戶也跟旁邊的曾根安保室長要了根煙,為三年的戒煙生活划下休止符。

「這不能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是可以制止北韓的軍事政變,日本也可以脫離亡國的危機。我們失去了很多生命,但是我們相信,因為他們的犧牲,拯救了幾萬、幾千萬條性命……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打算辭去總理的職務。」

最後一句話讓石崎外務大臣驚愕得抬起頭來,但也僅止如此而已。每個人都保持著沉默,壓抑住情緒低垂著頭。只有裊裊上升到天花板的煙霧把時間仍然一分一秒過去的事實傳達給一片靜寂的會議室。

雖然早就覺悟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是人員的死亡畢竟讓人無法釋懷。在獲知杉浦炮雷長的死訊之後,宮津事到如今才有真實的感受。

「炮、炮雷長要我去找支援。所以我才離開工作崗位,留下炮雷長一個人……」

和杉浦一起被分派到導彈管制室的初任幹部飛彈士說著,不停地流著淚。竹中交抱著雙臂,低著頭不發一語,宮津瞄了他一眼說「夠了,飛彈士。」把手擱在他抖動的肩膀上。

「你只是聽從長官的指示,沒有必要覺得自己要負起責任。回去工作崗位吧!」

竹中遞了一張紙過去,飛彈士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後對著室內行了一個禮。還像個孩子一樣的背影穿過CIC的門口,許英和和他擦身而過,走了進來。也許是看到了淚水還沒有乾的飛彈士的臉吧?英和帶著冷漠的眼神目送他離去,把因為苦笑而扭曲的臉轉向這邊。

「我知道船員出現死傷讓人備受衝擊,但是我們這邊也又失去了兩名士兵。頂著一張淚水沒幹的臉四處走來走去太難看了。」

英和這種明顯地挑弄他人神經的話語使得竹中的臉頰微微地抖動了。宮津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已經感到厭煩的嘆息,問道「完成轉移的工作了嗎?」及時介入已經成為明顯惡化的兩人之間的對峙。

沒能順利佔領導彈管制室,在艦內四處逃竄的如月行和仙石在被追到無路可逃之後,便上了露天甲板,跳進海里失去蹤影了。當時英和提出啟動聲吶探測,再度發動魚雷攻擊的建議,但是一切都是徒勞。因為穿過艦底的龜裂處,再度回到艦內的兩個人逃進第四甲板的進水區域了。

雖然只是輕傷,但是和行之間的一場肉搏戰也讓靜姬受了傷。要是英和主張傾全力進行殲滅戰的話,宮津已經沒有自信還能制止他了,但是他卻以出人意料之外的冷靜中斷了對兩人的追擊。被上鎖的防水隔牆不能用手榴彈爆破,而且進水區域也沒有氣體幫浦之類的東西。英和判斷,只要阻斷電源,那兩個人就完全被封鎖了,因此他把『GUSOH』的轉換作業列為優先考量。

既然政府方面已經識破『GUS0H』是搭載於導彈上,轉移到別的飛彈上自然是目前的當務之急,在失去一半的部屬的情況下,保存戰力也是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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