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當朦朧地浮顯於月光當中的「疾風」的船影消失之後,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星空和又黑又沉的海面。若狹將背靠在救生筏的船蓬上,茫然地聽著海浪拍打的聲音。

他所坐的救生筏被突然啟動航行的「疾風」的浪濤所帶動,和被從右舷一側所放下來的救生淺之間拉開了相當遠的距離。裝設在船蓬上的六盞紅色燈火就好像控訴著被拋到海面正中央的不安和怨恨一樣,在黑暗中不停地閃爍著。從其他救生筏上看來,這邊看起來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用攜帶型GPS測定目前的位置,確定發出求救信號之後,就沒什麼事情好做了。若狹現在連回顧短時間之內失去太多東西的現實狀況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凝視著「疾風」消失的水平線,「掌帆長」一個有所顧慮的聲音響起,若狹回頭看到來到他背後的船員的臉。

是和仙石一起在飛彈管制室擔任射管員的三曹。「請問,資深伍長怎麼了……」三曹繼續說道,若狹一聽,露出了好像血淋淋的傷口被挖起來似的表情,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在仙石離去之後,若狹一直注意著海面,但是仙石並沒有浮上水面。也許他被突然啟動的「疾風」的螺旋槳給卷了進去,現在已經被打得粉身碎骨了。他沒辦法確定,就算有,他也不想下令搜索因為一時精神錯亂而自殺的資深伍長的遺體,再加重船員們內心的不安了。

「這個嘛——」若狹儘可能地用輕鬆的語氣回答道,把臉轉向前方。

「也許他鑽過艦底被對面的救生筏給救上去了。等救援一到就知道了。」

「可是……」

「別擔心,現在閉上嘴巴,好好休息吧。」

三曹不滿似地退了下去,若狹感受到他心裡的想法,不禁在心裡詛咒著自己太笨拙,沒能想出更好的說詞。要是仙石在,他至少也會開一個讓大家放鬆心情的玩笑,緩和緊張的氣氛。他覺得自己沒有這種才能。他之所以能擔任管理船員的CPO,扮演宛如舊海軍的魔鬼兵曹的角色,也是因為有仙石這塊緩衝墊使然。重新有這種體認的若狹極力忍住用腳猛踢以合成橡膠加工製成的救生筏內壁的衝動。

我一個人以後該怎麼辦?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你應該不是會丟下我們,一時精神錯亂的脆弱資深伍長才對。這陣子在家庭在艦艇上雖然有諸多不順,但是你是大家視為標的的少數資深伍長啊。然而你……

「掌帆長,對不起……」

畏縮的三曹又出聲了。若狹明知不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頂著焦躁的表情回頭,三曹說道「你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嗎?」,若狹一聽,趕忙豎起耳朵。

不知道哪個地方傳來了低沉的振動聲。不是直升機螺旋機的聲音,也不是艦艇的機關聲。那是什麼?當若狹和不安地環視四周的十四名船員面面相覷時,原本平靜的波浪開始急速地起伏,若狹把手扶在船底。

他翻起船蓬,看著外頭。他看到剛才「疾風」駐留的海面微微地泛起了水泡,掀起了緩衝波。波浪漸漸升高,若狹頓時失去了重心,還好三曹扶住了他,瞬間,他看到一個黑色的巨大物體從翻騰的海浪中浮上來。

圓柱形的本體之外,還有呈最大仰角,像翅膀一樣的船翼。突然出現在月夜海上的如假包換是潛水艇的船翼。波浪之間浮起長度將近八十公尺的船體的上部構造,若狹站在晃動不已的救生筏上凝視著佇立在眼前的船翼,知道那是屬於海上自衛隊的船,不禁鬆了口氣。

上部構造和船翼的接合處沒有調節整流片,船翼上裝備有舷燈。沒錯,這是第二代的淚滴型潛水艦「夕潮」級。若狹對站在他背後的船員們說「別擔心,是同志」,然後把目光移回看起來像淚滴,身型矮胖的潛水艦。位在船翼的後方,靠近艦尾的位置的升降艙口打開,隨即看到一個穿著海曹的藍色工作服的船員探出頭來。

最先出現的海曹對著這邊揮揮手期間,緊接著出現的船員把船蓬架在敞開的艙口上。這是為了不讓人從艙口的厚度解讀出船殼的耐壓性能所做的措施,即使同樣是海上自衛官,潛水艇人員奉行的秘密主義卻沒有稍為鬆懈。若狹也對對方揮揮手,其他救生筏上面的船員們也大聲么喝,歡迎這艘抵達方式有點奇怪的救難部隊的到來。

沒有人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到發出求救信號不到二十分鐘,潛水艇就好像算準了時間似地浮上水面的不自然處。

「拒絕登艦?」

看到副艦長嚴肅的站姿,武石誠二等海佐不由得跟著復誦了一遍。坐在壓艙控制裝置的管制盤前面的船員聽到他巨大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

「為什麼?」

「他們說不能只有他們被救上來……還說要先救階級比較低的船員們,他們則奠後。」

「開玩笑。這艘破銅爛鐵哪能載得動一百多名的船員?叫若狹什麼來著嗎?告訴他,這不是勸告,是命令。我們需要有CPO級人員的證詞才能把『疾風』的狀況傳達給市谷那邊。」

武石不是不能理解若狹的心情,但是他還是斬釘截鐵地這樣說道。在這段期間,「疾風」仍然繼續北上。前頭有對情況一無所知,等待開始演習的時候到來的「海風」,更前頭則有完全沒有防備,大家都還在沉睡中的島國日本本土。目送副艦長急急返回之後,武石摩挲著下巴上冒出的雜亂鬍渣,環視著「瀨戶潮」老舊的指揮所。

「夕潮」級潛水艇的一號艦「瀨戶潮」於四年前從一線退下來,是變更種別為特務艦的潛水艇。本來應該被當成練習艦,用來培育後進的潛水艇人員,但是因為被盤踞於防衛廳一角的奇怪集團相中,因此便被派遣做為跟蹤同樣是海自的護衛艦的隱秘任務。

說得好聽一點,「瀨戶潮」是防衛廳長官直轄部隊艦艇,遵循有別於艦隊司令部的另一條命令系統做事、行動,然而事實上下命令的並不是防衛長官——在把防衛長官的座椅當成只是初入閣時的臨時位子的日本,能夠真正指揮應對措施的長官根本是不存在的——實際上握有這艘艦艇的是防衛情報總部。是通稱為市谷的非公開情報機關。

船員都是從正在進行年度修理當中的潛水艇上調來的人,這些人都可以拿到接近一般航行津貼的一倍以上的特別津貼,但是相對的卻必須簽下保密條款,今後完全不能對外泄漏參加本次作戰的事實——即便是對原所屬部隊的長官——然而,真正了解任務內容的也只有幹部和資深海曹,六十幾名的船員幾乎都不知道本次作戰『海軍錨』的真正目的。這樣還比較幸運——身為「瀨戶潮」的艦長,比任何人都清楚作戰內容的武石心想。

秘密追蹤、監視有叛亂嫌疑的海上自衛隊的護衛艦,當懷疑變成事實時,和潛入護衛艦內的情報總部的工作人員聯手展開阻止行動。等工作人員破壞聲吶設備和動力機關之後,接近護衛艦。然後將從情報總部派遣來的,在「瀨戶潮」艦內等待上場的「客人」們送進護衛艦。在沒有人看到的海面上,排除所有法令的規範,鎮壓叛亂……

這種任務當然是不能與外人道的。一開始,每個人都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然而潛入「疾風」的工作人員〈anchor〉的聯絡卻突然中斷,後來又在「疾風」的行進方向觀測到爆炸聲之後,眾人就不得不面對現實了。不久之後,「疾風」的機關也停了,靜止在海面上,然而在完全不了解狀況的情況下,也不能大意接近,「瀨戶潮」也因此在探測圈外靜止不動了。後來市谷那邊傳來了拍攝到「疾風」的衛星相片,這才知道「疾風」進行了人員撤艦的行動。

現在「疾風」把船員們丟在海面上,再度啟動前行,可見確實是有叛亂計畫存在了。為了搶救搭著救生筏漂流在海面上的「疾風」人員而聚集在已經有五天沒有浮上水面的「瀨戶潮」的指揮所里的船員們的臉都像嚴重暈船似地極度鐵青。

在微微晃動的情況下覺得不舒服也是事實——潛水艇人員暈船的情況比在水上艦艇值勤的人更嚴重。因為一旦潛入海底,就習慣了完全不會晃動的環境——而現在,沉重地壓上「瀨戶潮」船員們肩膀的是撼動身為海上自衛官被培訓而來的常識和自己內心深處的現實感的強烈感情波濤。我們今後真的要進入「實戰」嗎?而且對手是同樣是海上自衛隊的艦艇……「艦長。」

背後響起的聲音將武石從沉思中喚醒,他抬起頭來。從CPO室出來的「客人」站在和飛機的駕駛座神似的座位旁邊。

「還沒有要前進嗎?」宮下武三尉的眼睛在紅色的燈光下閃閃發光。雖然身高比武石矮了一個頭,算是小個子的人,但是結實沒有一絲贅肉的身體卻充滿了活力,隱約散發出帶著七個部屬,從市谷那邊被派遣來的特殊部隊領導人的威嚴。武石回答「快了」,將站在從天花板垂掛下來的潛望鏡對面的宮下招過來。

「聽說『疾風』的資深伍長拒絕上船?」

「船員的氣概就是這樣。不用擔心,他很快就會上來了……不過,你們大概沒有上場的機會了吧?」

倏地眯細眼睛的宮下發現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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