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大致的情況我了解了。」

低沉的聲音微微地撼動了沉重的空氣。仙石茫然地抬起眼睛,看到坐在他正面的宮津艦長的臉。

在四張長桌相對,整備成會議室的士官室里,除了宮津艦長之外,其他的主要幹部也都默不作聲。包括在宮津的旁邊主導議事進行的警衛士官杉浦炮雷長在內,竹中副艦長、橫田航海長、酒井機關長坐在上座,溝口訓練科長等人則坐在以直角排列的另一張桌子前面。坐在下座的桌子前面的是事故現場的目擊者們,坐在中央的是負責指揮魚雷實射訓練的水雷長和風間水雷士。在緊張得好像一吹氣就會倒下來的風間的旁邊是負責管理索具類的若狹掌帆長,他頂著不悅的表情看著正前方,旁邊是仍然面無表情的行,而仙石也在座。下午的訓練暫時中止,籠罩著陰鬱氣息的艦內似乎停止了一切活動,然而從腳底下傳來的機關的輕微作動的聲音明白地顯示「疾風」正以原速繼續往北航行。

發生死亡事故的消息應該已經由隊司令經由群司令傳到自衛艦隊司令部去了,在決定今後的應對方式之前,以艦長為議長所召開的緊急事故調查會議已經聽過相關者和目擊者的證詞了。

「掌帆長。再問你一次,索具的檢查沒有問題吧?」

宮津打破沉默說。若狹看著前方,立刻回答「是的」。

「聽說要強行進行實射訓練之後,已經重新檢視過包括揚艇機在內的所有用具。由隅山二曹和今井士長一起進行檢視。」

若狹大膽地用了「強行」兩個字,幹部們的臉部表情都突然地一顫。在海相惡劣的情況下進行訓練,結果奪走了菊政的性命。若狹似乎將強行壓抑下來的怒氣藏在表情底下,無言地這樣抗議著,但是現在這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如果繩索沒有斷裂的話訓練魚雷的揚收應該可以順利完成的。果然杉浦展開了反擊。

「可是,事實是拉繩斷裂了。」

「掌帆長,你認為原因何在?」

宮津不理會杉浦,靜靜地問道。

「我……不知道。」若狹低垂著眼睛回答。「唯一能確定的是繩子並不是因為磨損或疲勞而斷裂的。從斷面附著著微微的燒焦痕迹來看,看起來像是被燒斷的……」

經過專業訓練的資深海曹的一句話頓時撼動了會場的空氣。橫田航海長不由自主似地把身體往前探,提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你是說……有人故意用火燒繩索,讓繩子容易斷裂?」

「不是,」若狹說:「要說有人燒過繩子,燒焦面又太小了。舉例來說……用燒熱的刀子之類的東西來切斷的話,就會形成那樣的切斷面。」

出席者們都面面相覷,士官室里充滿了和鄰座的人互相擅自推測的竊竊私語聲。仙石什麼都沒辦法想,凝視著殘留有血的感觸的自己的手掌。

擔架被移走時,菊政的身體還是溫的。一直都帶著親切笑容的臉雖然已經不成形,但是那隻手卻溫熱得好像隨時會回握回來似的。這並不是第一次。在「疾風」之前所搭乘的「天風」上,也發生過因為大炮兵器爆炸而造成船員死傷。可是菊政在一個小時之前還在笑著。當時他展現出年輕人特有的氣息說「我不會永遠是大家的包袱」,還精神奕奕地跑向甲板的。那副光景始終離不開仙石的腦海,宛如堵住了全身的毛細孔的痛恨之情在他內心裡吶喊著。

為什麼不避開飛撞過來的魚雷?你一不在,故鄉的婆婆今後該怎麼活下去?我該怎麼對一個連死亡之後都見不到一面,痛失唯一骨肉至親的老人道歉……

「也許有必要重新檢視船員們攜帶的東西。」

溝口突然說道,仙石聞言抬起低垂著的頭。原本喧鬧的會議室頓時回歸靜寂,竹中帶著險峻的眼神問「什麼意思?」

「你是說要檢查哪個船員帶著用火烤過的刀子嗎?」

「我沒有這麼說。只是,掌帆長說事前已經檢查過,而且水雷長也強調在揚收之前再度檢查過繩索。我覺得,照這樣看來,最後拉拉繩的人的證詞就變得很重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拉著斷裂的拉繩的海士——如月行身上。看到嘴角泛著淺淺笑意的溝口的眼神,仙石聽到自己的血液往腦門沖的聲音,憤憤地站起來說「請等一下……!」

「那麼你的意思是如月一士動了手腳?他可是菊政二士最親密的朋友啊?你竟然……」「不要感情用事,資深伍長。我只是提出以消去法所能想到的可能性而已。人死了總不能算是客廳幽靈的惡作劇吧?」

溝口淡淡地反駁道,轉頭質問「我說的沒錯吧?如月一士?」仙石不懂溝口的意思,轉頭看著行,他看到行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地緊握著。

「說是親密的朋友,但是感情是非常脆弱的東西。如果被人執拗地糾纏,疏離感會變成一種憎恨的情緒。先入為主的觀感是很危險的。」

溝口冷笑似的語氣讓仙石的腦海中發出一個好像有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察覺到仙石的激動情緒的若狹似乎看著他,要他自製一點,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在乎若狹的想法了。就算是幹部也不可原諒。仙石被這股衝動所驅使,走近露出像蛇一樣陡峻目光的溝口,兩手擱在桌子上。

被他壓住的桌子發出摩擦地板的聲音,溝口那對蛇一般的眼睛宛如承受著他的逼視似地倏地眯得細細的。士官室里掀起一陣喧嘩,「這裡是會場!」粗著聲音大吼的宮津平息了紛亂。

仙石清醒了過來,停下了動作。第一次表現出憤怒情緒的宮津以眼神勸誡差點就把三十年資歷給拋到九霄雲外的資深伍長之後,以一如往常的平靜聲音說:「要發言請先舉手,獲得議長的許可之後再發言。」

「還有訓練科長。失去了一個寶貴的船長,現在大家的情緒都很激動。請你謹慎發言。」宮津又說道。

「是,對不起。」溝口回應道,移開了本來瞪著仙石的視線。仙石深呼吸了一下之後,也轉過身,回到椅子上坐好。

什麼客廳幽靈?你這個人才奇怪呢。如果真的是所有的幹部聯手藏匿那個女生還者的話,那不就意味著是你殺死了知道秘密的菊政嗎……仙石滿懷著憤怒這樣想,隨即重新思索著。溝口當時並不在現場。他沒有時間去對若狹和水雷長檢查過的拉繩動手腳,有機會動手腳的只有……

仙石無法壓抑住膨脹開來的疑念,悄悄地窺探著坐在他旁邊那張沒有表情的側臉。揚艇機發生問題時、機關發生故障時,行確實都在現場出入。這一次也一樣。如果行擔心尾隨在他後面,企圖搞清楚他的行動的菊政的話?如果他把被分派為魚雷揚收員一事當成千載難逢的機會,在作業之前對繩索動了手腳的話……

太可笑了,不可能的。仙石趕緊甩了甩頭,把視線移回前方。沒有人能保證,拉繩一旦斷裂,魚雷就會直接撞向菊政。不可能有人能夠精準地算準時機切斷絕索的。溝口也一樣。說穿了,就算他藏匿那個女人,如果那是防衛機密的話,只要菊政噤口就夠了。身為海上部隊的指揮官,宮津是有這種許可權的,根本沒有必要殺人。這純粹是意外,不幸的偶然奪走了菊政的生命……

「資深伍長!」

一個強而有力的聲音使得仙石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可能已經叫喚他多次的杉浦帶著訝異的眼神看著他。

「你有什麼看法?你認為該檢視船員攜帶的東西嗎?」

會議大概針對這一點進行過討論了吧?仙石環視著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視線,清了清喉嚨說。

「同伴死了,船員們都很激動。我認為目前先讓大家平靜下來才是當務之急。」

檢查攜帶的物品,把船員當成嫌疑犯來看待根本是無稽的作法。仙石瞄了一眼對他投以冰冷視線的溝口回答道,這時宮津立刻說道「我也贊成資深伍長的意見。」

「至於意外發生的原因,調查隊總會查清楚的吧?在司令部下達今後的指令之前,艦內啟動第三巡哨配備待命。所有人員按照之前的模式,進行平常的工作。」

宮津看著每個人的眼睛,靜靜地繼續說道。

「大家都一樣不好受。為了死去的菊政二士,我們也要儘快恢複艦艇的正常作業。」

用低沉的聲音說完之後,宮津又做了總結「以上。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會議就此結束。」眾人在竹中發號施令下做完起立、敬禮、解散的儀式之後,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士官室。

一群船員緩緩地走下通往艦內的階梯,仙石在其中找到行的身影,他叫住了行「如月。」行在階梯的中段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仙石。

「你……別放心上。」仙石凝視著他的眼睛,用力擠出一句話。「純粹只是意外,不要理FTG那些笨蛋說的話。」

行看了仙石的眼睛好一會兒,然後回了一聲「是」,便把沒有任何錶情的目光移開。仙石覺得自己企圖用這句話消弭心中疑念的想法似乎被看穿了,只能默默地目送著走下剩餘的幾階階梯的行離去。

回到第三居住區,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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