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下午三點二十分。由「疾風」和「海風」所組成的第六十五護衛隊比預定時間提早了四十分鐘進了由良港。

位於紀伊半島西側中腹的由良灣是一個四周為陸地所圍繞的直徑不到一公里的海灣,目前暫時有由良基地分遣隊常期駐紮,不過港口的規模並不是那麼大。此時已經有運輸艦先行停靠在港口內了,所以這「疾風」和「海風」只能像沙丁魚乾串一樣平行停靠。

「疾風」先靠進停泊位置,「海風」緊依著「疾風」停泊。從上方看來,船首並排的兩艘艦艇真的就像是成串的沙丁魚乾一樣,「海風」的人員登陸時勢必經過「疾風」的甲板走向舷門。為了同時進行運用人員的訓練,大可把艦艇系在灣內的浮標上,但是宮津堅持直接將船繩系在陸地上。

如果系在浮標上,就得使用快艇才能登陸。迫不及待地想登陸的船員們絕對不會喜歡要分好幾梯次才能分別將人送到岸上的浮標繫繩的方式,宮津自我提醒,忽略船員的心情而強行要執行訓練的人是沒有資格當艦長的。

看到執行繩索作業時引發的喧鬧平息,完成燃料或糧食、水的補給等相關的由艦長決定的事務之後,宮津帶著除了停靠港口期間輪班的人之外的所有幹部上陸去了。在部內被稱為縱隊陣形,包括艦長,還有艦艇的幹部們都會以加強艦內的團結、加深和其他艦艇的關係的名目一起上陸喝酒,這在艦隊內是頗受推崇的事情。

當發揮了盛夏的威猛力道的太陽躲到山崖後方時,從山上吹下來的風為海灣帶來了一絲涼意。走下從船體中腹放下來的鐵制舷梯,一腳踩上停泊處的水泥地,宮津接受了已經先上陸的衣笠秀明一佐的歡迎。

「我們隊里的服務人員知道有不錯的店哦。要不要去看看?」

身為第六十五護衛隊司令,搭上「海風」的衣笠說著,那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肥胖的身軀配上帶有威嚴色彩的相貌,看起來渾身散發出經過海洋鍛煉的氣息的衣笠是早宮津三期的,防大出身的元老級幹部。預定明年接受防大的主任教授的聘請,他付出所有的精力完成這次將成為他最後一次的海上勤務的司令職務。宮津有一點被他不久之前自己也應該擁有的氣息所震住,簡短地回答道「恭敬不如從命。」

衣笠後面站著擔任司令助理,在部隊服務的幕僚上尉,越過他的肩膀還可以看到包括艦長阿久津徹男二佐在內的「海風」的主要幹部都在一起。看來他們也是以縱隊陣形的陣容前來的。於是眾人走到分遣隊基地的大門,分別搭上在門前候客的計程車,前往罩著暮色的由良。

港口前面的人行道上,在基地內換上便服的船員們一樣朝著町內走過去。和衣笠、阿久津一起坐在計程車后座的宮津茫然地看著映在車窗上的景象。當車子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他在一群商量著短暫的自由時間預定要怎麼打發,每個人都露出笑容的年輕人當中看到昨晚那個士官室服務生的臉孔。

是叫如月行吧?他和集體走著的「疾風」的船員們拉開一步的距離,臉上的表情跟一個人在艦內時一樣不帶一絲感情。是沒辦法跟大家相處嗎?宮津放心不下他帶著孤獨色彩的側臉,目光追逐著流向後方的身影,這時衣笠的聲音響起「『疾風』的狀況怎麼樣?」,宮津趕緊將貼在車窗上的臉轉過來看著前面。

「哦,只能說不愧是艘好船。能夠接掌好船,我非常感激。」

「人員的訓練很辛苦吧?我是能理解上頭急著要大家熟悉系統的心情,但是除了把初任幹部都集中調過來之外,還將幹部人員整個換掉。真不知道海幕人事那邊在想什麼……」

說到這裡,衣笠發現坐在另一邊的阿久津朝著他這邊瞄了一眼,便壓低了聲音說道「說故人的壞話要有所節制,對吧?請你就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故人?誰過世了?」

「澤口人事課長。你還沒有聽新聞說嗎?」

衣笠的語氣聽起來感到很意外,宮津應了一聲「……哦」,感覺好像有一股腹部突然遭到重擊的衝擊擴散到全身。從進由良灣的兩個小時之前就重新開啟了接收電視訊息的開關,但是因為忙著和不習慣作業的船員們商討入港作業,因此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是自殺的」衣笠又補了一句,這句話更加劇了宮津內心的衝擊,為了掩飾自己的顫抖,他用力地握緊兩個拳頭。

「今天早上跳進了軌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偏偏……聽說遺屬還被鐵路公司要求大筆的賠償金呢。」

自殺、軌道、遺屬。這些單字在腦海中迴響著,接著立刻被吸進潛藏在心頭深處的黑暗當中,最後只剩下從昨天晚上就感覺到的苦悶感。手的顫動也停下來了,宮津理所當然地努力地去接受這個事實。

看到宮津沉默不語,也許是發現了因為同樣的事情在九個月之前痛失愛子的父親眼中的陰影吧?衣笠刻意用開朗的聲音緩和氣氛「無論如何,你應該可以好好帶領『疾風』吧?」

「否則,跟海幕交涉讓你留任艦長的我可就沒面子了。」

隆史死後,宮津曾經考慮要辭掉艦長的工作,但是海上幕僚監部不予理會,擅自做了宮津的調職決定。不知道是「不能將重要的護衛艦交給一個痛失愛子,情緒可能變得不穩定的人」的常識作動,抑或是有另一股巨大的力量作動?總之,宮津決定放棄海上的勤務,擔任陸上工作,而強行將他留下來的就是這個衣笠司令。

宮津中校身為海上指揮官的能力是難得一見的。如果擔任陸上工作簡直是浪費人才,會顯示出幕僚的無能。越過管轄六十五護衛隊的第三護衛隊群司令,直接找海幕談判的衣笠當著在場的幕僚們這樣說。這一切也許都清楚地表明了他對宮津的操艦能力全權的信賴吧?但是宮津也發現到另一個重點,衣笠的用意是希望他出海去抒發心情,表現出同樣有兒子的父親溫情。宮津心中的苦悶感越發地沉重,他回答道「當時多蒙您的關照……」

「讓你當個好艦長,對我來說也減輕我很多工作。不是嗎?阿久津艦長。」

話題矛頭突然射了過來,阿久津頓時翻了翻白眼不知所措,不過立刻就露出了平常慣有的溫柔好男人的笑容回答道「怎麼能和房間長相比呢?」他到現在都還用晚自己三期的學弟,在防大擔任宿舍房間長的宮津當時的職稱來稱呼他。他從學生時代就一直維持不變的年輕特質也顯現於外表上,在女性隊員之間的人氣頗高。但是這個人屬於硬派作風,只對操控護衛艦有興趣。

「這麼多天來都快被榨乾了。司令,您是不是也該轉到『疾風』去了?」

阿久津的語氣聽不出是開玩笑還是當真,衣笠淡然地回道。

「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待在『海風』的感覺比較好。」

任何一艘艦上如果有司令搭乘總難免會讓人覺得有拘束感,宮津知道衣笠選擇『海風』為他的搭乘艦是為了減輕『疾風』的負擔所刻意做的考量,看他們兩人似乎很對盤,這讓宮津多少安了一點心。再也沒有任何悲劇比不合的司令和艦長同乘一艘艦艇那般可悲的事情。

但是,也許那也是從某方面可以被預期,只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結局而已。宮津說「在一個星期之後的對戰演習之前,『疾風』會達到可以發揮百分之百能力的程度」,結束了和心中的苦悶對峙的時間。

「辛苦你了。雖然不算是訓練檢閲,但是不只是眾司令,連海幕那邊也都非常重視這場模擬戰。你頂多把我們當成是一艘值得擊沉的標的物吧。」

「可是,我們可不會坐以待斃的。一有機會,我們也會發動攻擊的。房間長,請你有所覺悟。」

阿久津以從防大時代,頑固的一年級小毛頭時就從沒有改變過的眼神和聲音說道。「這個人就是這樣。也不管司令在座,說話老是夾槍帶棍的」衣笠苦笑著說,一旁宮津也面帶微笑說:「別叫我房間長了。」

「有什麼關係?現在又沒有外人。對我來說,宮津艦長永遠都是房間長。」

阿久津也沒刻意要炫耀什麼,淡淡地回答道。宮津知道自己逃不過內心的苦悶糾纏,便把視線移回窗外往後流逝的港町景緻。

即使艦艇停泊在港口,該做的工作還是堆積如山。要分派從母港吳那邊轉寄過來的給船員們的信函,還要處理補給品的事務程序。上頭雖然會補給燃料和糧食,但是資深海曹還得對船員們進行問卷調查,以決定安排擺放何種品牌的冰品和果汁在「酒店」里。當然,中間空當的時候還得輪班,儘可能處理掉航行中所堆積下來的勤務評定工作。下午五點半,仙石斜眼看著頂著一臉喜滋滋的表情上陸的船員們,自己卻在CPO室里埋首於痛苦的事務工作。

「真的很過意不去,不過我真的要去喝一杯了。」

若狹瞄了仙石一眼,站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說。憑著兩人的交情,他一直幫仙石幫到現在,但是仙石實在沒有立場要求泊港期間並沒有輪班的他一起待在艦上陪自己。

「嗯,去吧去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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