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1

射精之後一動也不想動,就想就這樣趴在女人身上,盡情享受纏綿的睡意。

以前去醫院看牙的時候,在候診室里讀過一本女性周刊,上面說,沒有後戲的性生活,如同沒有餐後甜點的晚餐。但是,站在男人的角度來看,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剛射完精,我連乳房都不想摸,就算她是詹尼弗·洛佩茲 我都不想摸,更別說什麼後戲了。被稱為男人的生物,自伊甸園以來就是如此。

為什麼我會發表這番議論呢?因為現在的我就是剛射完精,正趴在女人的身上一個勁兒地喘大氣呢。

其實,這也是從某雜誌上現躉現賣的理論。據說,射精時消耗的體能跟參加一次百米賽跑一樣。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以9秒87的速度跑完全程的莫里斯·格林 ,如果在沖向終點的時候忽然發現看台上坐著一位巨乳美女,會想去摸摸她嗎?

女人全身濕淋淋的。在迎接高潮時,她的身體熱氣騰騰,嘩嘩地淌著汗水。現在,那汗水冷卻下來,正在把我身體里的熱量奪走。

我可以聽到女人的心臟在平穩地跳動。當然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而是用身體感受到的。她的心跳通過肌膚傳達給我,讓我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那跳動雖然只不過是單調的重複,卻讓人感到身心愉快。胎兒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大概每時每刻都有這種感覺吧?

我真想就這樣睡過去,等下一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重新變成了嬰兒。如果人生可以從頭再來一次,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圓圓的月亮在雲塊之間時隱時現。天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一會兒白慘慘的,一會兒灰乎乎的,就像人的心情,很不安定。

四周一片靜寂。雲塊浮動得是那麼快,可身旁那棵大樹的樹葉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也聽不見鳥啼蟲鳴。

黑暗中,浮現出一隻手電筒的光環。

寂靜中,響起一陣唰、唰的挖土聲。

嚴寒中,男人吐出的氣息是白色的,但額頭上卻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汗水流過眼瞼,流過面頰,流進脖子,流向腋下。身上的運動服緊貼在脊樑上,像一名橄欖球運動員似的,騰騰地冒著熱氣。

男人大汗淋漓地地揮動著鐵鍬,像個機器人,有規則地一鍬一鍬地在那裡挖土坑。

冷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三天了,這一帶特有的黑土變得潮濕而鬆軟,男人毫不費力地用鐵鍬把土鏟起來,拋上去。

雲塊散去,月亮再次露出了它那圓圓的臉。就像一台剛剛打開了開關的巨型電視機,黑乎乎的屏幕上浮現出周圍模糊的景象。

低矮的樹叢屏風般伸展出去很遠,大樹前是好幾個墳頭,每個墳頭的中央都插著一塊很長的方木,方木四面很平整,上面寫著梵文。原來是卒塔婆 。

唰,唰,唰……

暗夜中,男人在挖掘墓坑。

男人緩緩回過頭來,揮動鐵鍬的手卻沒有停下,只把頭慢慢轉向身後。

從雲塊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慘白的月亮,慘白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臉上。

全身激靈哆嗦了一下,我從夢中醒來。

或許是由於剛才太舒服了,我似乎被吸入了夢的世界裡。

總算抵擋住很可能使我再度陷入夢境的睡魔的侵襲,我伸出左手摸到女人的身體,輕輕地撫摸她的側腹,手指順著肋骨往上滑,滑到胸部,用手掌包住了柔軟的乳房。然後伸出右手理好她那散亂的茶褐色頭髮,捏捏她的耳垂,又輕觸沾著散發的脖頸,最後給了她一個輕輕的吻,非常非常地輕,就像小鳥在輕啄一棵果樹上成熟了的果實。

啊?我這是在幹什麼?難道被那些只隨意瞥過一眼的女性周刊上的文章腐蝕了嗎?我跟這個女人之間的性關係裡邊根本就沒有愛情,幹嘛還要如此忠實地為她服務?

我嘆著氣,像做俯卧撐似的撐起上半身,然後用膝蓋頂著床,把身體完全抬起,從女人的身體里把我那癱軟的小寶貝兒抽出,又轉過身子把手伸向枕邊,抽出兩三張面巾紙,仔細地擦拭起來。

乾脆服務到底吧!我又抽出兩三張面巾紙,塞進女人的大腿之間。女人害羞似地扭動了一下,轉過身去。裝什麼洋蒜!賤貨!你他媽的又不是什麼處女!

我心裡覺得很不愉快,下床以後撿起扔在地板上的短褲和襯衫走向浴室。我嘆口氣,大聲罵了句「他媽的」,走進浴室,一邊不停地咋舌,一邊衝起澡來。

回到房間,輪到女人去沖澡了。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又不痛快起來。還他媽的特地穿上了浴衣!剛才還赤裸著全身跟我絞纏在一起,現在遮遮掩掩又有什麼意義呢?雖說這是正常的女人心理,但我一直難以接受。

我把沖澡弄濕了的長髮攏到腦後用橡皮筋紮起來,把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扔進沙發里,點燃一支煙抽了起來。要是能不跟女人性交該有多好——每次結束以後我都會這樣想。

可是,性交這東西,其整個過程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快樂和興奮,一上床就會忘記所有的煩惱和痛苦。輕咬她的耳垂,吸吮她的乳頭,撫摸她的全身……雖然這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不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但男人們還是樂此不疲,甘心奉獻。射精的瞬間被難以名狀的恍惚感所包圍,緊接著就是類似在泥沼里掙扎著前行了很久的疲勞感,最後是無言的後悔。然而,過不了多長時間,就又想得到女人的身體了。這就是男人的性。

浴室的水聲停了。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女人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扭頭看了看浴室,她正在那裡對著鏡子抹口紅,抹完口紅,又用梳子梳理起她那茶褐色的頭髮來。

我又點上了一支煙。性交之後抽支煙可以說是莫大的享受,尼古丁的粒子滲透到我體內總數據說是60兆的每一個細胞的深處,倦怠感變成了舒適感,腦血管的收縮就像把大腦抓在手上似的,感覺得清清楚楚。明明知道抽煙會縮短壽命,但是,性交之後這支煙我無論如何都戒不了。

女人終於梳妝完畢回到房間。「走吧!」我把煙掐滅站起身來。女人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什麼,我假裝沒聽見,帶上墨鏡,快步走出房間。

穿過寂靜無人的樓道,倆人一言不發地上了電梯。一樓大廳里也是空無一人,我們默默地走向大門。

自動門一開,熱浪立刻迎面撲來。在開著冷氣的房間里呆慣了的身體實在受不了。兇惡的太陽狠狠地照射著大地,我用手遮掩著額頭,匆匆向停車場跑去。

車裡更是地獄。比桑那浴還桑那浴,炙熱的空氣簡直無法叫人吸進肺里。座椅似乎被太陽烤焦了,燙得屁股生疼。發動車子以後,把冷氣開到最大,一踩油門兒,很快就把情人旅館甩得遠遠的。

五分鐘過去了,車裡連一絲涼意都沒有。我的愛車是由英國羅孚汽車公司生產,1989年出廠的迷你轎車,不是德國寶馬汽車公司收購羅孚以後生產的迷你轎車,車身到處丁零哐啷,似乎隨時都會散架,冷氣也是時有時無。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時不時投過來想說些什麼的眼神,我手握方向盤注視著前方假裝沒看見。女人百無聊賴地擺弄起手機來。

沉默中我把車開到了地鐵目黑站附近,在一個公共汽車站旁邊停下來,向女人道別。

「今天過得很快活,謝謝了,再見!」

可是女人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

「你不是五點之前要趕回去嗎?」我問。

女人轉過頭來,討好似地盯著我。

「怎麼了?」

「可以嗎?」

「什麼事?」

「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那個嘛……」

「哪個?」我索性裝傻裝到底。

女人低下頭:「援助一下嘛……」說話的聲音很小。

喂!鬧了半天你他媽的也是為了錢啊!援助一下?別開玩笑了!那剛才算什麼?你又是喘息又是哼哼,舒服得要死要活的,現在卻開口跟我要錢。該要錢的應該是累得精疲力竭為你無私奉獻的我吧!有機會的話我得好好兒教教你日語,「援助」?美化也得有個限度吧?告訴你,你這叫賣春!你給我記住了,你他媽的根本就是個妓女!

不過,這些話只是在心裡想了想而已,沒罵出口來。

「哎喲,你看我,不小心把這事兒給忘了。真抱歉。」我曖昧地笑了笑,從錢包里抽出一萬日元。女人皺了皺眉頭,看著我,又看看那一萬日元的鈔票,沒伸手接。我撅起下嘴唇嘆著氣,又從錢包里抽出一萬日元。女人馬上像個搶劫犯似的把兩張鈔票抓在手裡,胡亂往手提包里一塞,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轉眼就消失在嘈雜的人群里。

「妓女!賣淫!」我破口大罵,猛踩了一腳油門兒,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厲的叫聲,我的迷你轎車疾馳而去。

我喜歡女人,也喜歡性。雖然會抱怨累得精疲力盡,也說不想奉獻自己,但這些話剛從喉嚨里跑出來,就又開始親近女人的肌膚了。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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