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八

佐竹一屁股跌倒在水泥地上,鮮血從捂著面頰的手指間往下淌著。

看到這種情景,雅子不由得大聲叫了起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喊的什麼,一種無法挽回的失落感,使雅子獃獃地站著。

「幹得好哇!」

佐竹把流進口中的血吐了出來,嘟囔道。

「我也想殺了你!」

「啊——」

佐竹放下左手,望著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掌。

「我瞅準的是你的喉嚨,沒想到凍僵的手刺偏了。」

雅子失去了冷靜,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發現自己的右手還握著那把手術刀,便驚恐地扔到地上。手術刀在水泥地上彈跳著,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是她離開家時,把它插到葡萄酒瓶的軟木塞上裝到口袋裡的。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

「剛才那會兒要是被你殺死就好了,那樣我會死而無憾的。」

由於刀口割到了下顎的中部,空氣從刀口處吹了進去。佐竹張著不聽使喚的嘴,吐字不清地說著。

「你也曾想殺了我吧?」

「我不知道……」佐竹搖著頭看著天花板。

就在此時,陽光從廢棄廠房的窗戶射了進來,令人目眩。飄浮著塵埃的光柱像是劇場里的聚光燈,將四方形的窗戶與髒兮兮的水泥地連接在一起。雅子也受了佐竹的影響,身體顫抖著向窗口望去。這種顫抖不是來自寒冷,而是對因自己的行動可能永遠失去佐竹而膽怯。眼前是一片蔚藍的天空,昨晚的搏鬥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似的,毫無變化的、寧靜的冬日裡新的一天開始了。佐竹看著從自己臉上流下來淤積在水泥地上的血,答道:「我沒想殺你。可我想看著你死。」

「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我從心裡喜歡像你這樣的女人吧!」

「你沒想過不去那樣做嗎?」

佐竹看著雅子的眼睛,「沒有。」

「……你別死。」

雅子平靜地說。呻吟著的佐竹吃驚地看著雅子。從臉上流下來的血染紅了佐竹的全身。

「我殺了邦子。以前我也殺過一個人,一個和你一樣的女人。那時,我覺得我死了一回。見到你的時候,我想再死一回……」

「我還活著,所以你也不要死。」

雅子脫掉了緊貼著皮膚的羽絨服。因為穿著它擁抱佐竹不方便。被毆打過的臉腫得很厲害,如果對著鏡子看的話,那面貌一定會讓人吃驚。但是,這些她已不在乎。

「我已經不行了吧?」

佐竹輕鬆地說,全身像是由於寒冷而顫抖著。雅子來到佐竹身邊,查看著傷口,傷口拉得很深。為了止住流血,雅子用雙手合攏傷口,然後緊緊捂住。

「別動,沒有用了。大概割斷動脈了。」

雅子沒有鬆手。佐竹在走向死亡。也許上帝為了讓他們共有這一瞬間,才讓自己來與佐竹見面的吧。雅子想到這兒,又重新環視了一下這廢舊廠房的內部。

這裡似乎是專為他們兩人見面、相互了解、然後離別而特意準備的巨大棺材。

「能給我一枝煙嗎?」

佐竹用那不聽使喚的嘴對雅子說。雅子恢複了理智,從佐竹脫下來的褲子口袋裡取出香煙,點著後放到佐竹的嘴上。不一會兒香煙被嘴裡流出的血染紅了。

佐竹沒有顧及,輕輕地吐著細細的煙霧。雅子跪在佐竹面前,從正面看著佐竹的臉。

「去醫院吧。」

「醫院……」佐竹像是笑了。可能是筋也被割斷了,那笑容只把沒有血跡的那半邊臉鬆弛了一下。「我殺死的那個女人死前也這麼說過。難道我也會跟她一樣地死去嗎?這也是命運吧……」

「吧嗒」一聲,被血染紅的還有很長一段的香煙,落到地上的血跡里熄滅了。

像是死了心似的,佐竹閉上了眼睛。

「不管怎麼說,還是去醫院吧。」

「那樣的話,你我都得被捕。」

雅子和佐竹這般樣子走出這廢舊廠房,無疑會招致社會的懲罰。雅子抓住了佐竹顫抖著的肩膀,佐竹把雅子抱到了懷裡。雅子感到佐竹的皮膚已經涼了。兩人的身體漸漸沾滿了佐竹的鮮血。

「即使那樣,我也希望你活下去。」

「為什麼?」佐竹低聲問道,「我可是讓你吃盡了苦頭哇。」

「因為你死了就如同我死了,帶著這種悲哀我怎麼能活下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

佐竹又閉上了眼睛,一時沉默了。

「沒問題。我不會讓你死的。」

雅子在努力閉合著傷口、止著血。但是,佐竹的意識好像在漸漸遠去。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雅子的臉,再一次問道:「你為什麼希望我活下去?」

「因為我現在理解了你,我們是同類,所以讓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雅子要去吻佐竹,但佐竹的嘴上全是血。只有那漸漸暗淡的眼睛,瞬間又炯炯有神地看著雅子。

「當初,我也那麼想來的。……又有五千萬元,只要到了成田……總會有辦法的。」

佐竹好像覺得這希望不是自己的,斷斷續續地說著。

「聽說巴西很好。」

「帶我去吧。」

「好哇。反正我也不能回來了。」

「我們都不能回來了,讓我們一起走吧!」

「……」

「我們會自由的。」

佐竹嘟噥著。

「嗯。」

佐竹伸出手,輕輕地觸摸雅子的臉頰,那手指的指尖已經冰涼。

「血止住了。」

好像知道雅子在撒謊,佐竹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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