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七

雅子躺在地上,她感到了寒冷。

不像以往早晨醒來的感覺,身體已經醒來了,但意識卻還很朦朧。為什麼老是想磨磨蹭蹭地留在這個自己並不了解的世界裡。

雅子用力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被黑暗包圍在一個很大的空間里。自己像是在一個陰暗寒冷的洞穴里,上面微微發亮,從小小的窗戶里能看得見夜空。雅子想起昨晚曾眺望過的那個看不到星星的天空。

嗅覺恢複了,能聞到一種熟悉的臭味。那是冰冷的混凝土和終日沖刷著它的水變質後發出來的臭味。意識到自己躺在廢棄工廠里,是又過了一段時間的事了。

為什麼赤著腳?雅子用手觸摸自己只穿著T恤和褲頭的身體,皮膚就像不是自己的,像石頭一樣又冷又乾燥,她覺得寒冷難擋。一束強光照在臉上,晃得雅子皺起眉頭,她用手遮住了臉。

「香取雅子!」佐竹喊了一聲。

自己被抓住了。想起了剛才在停車場,被佐竹從背後掐住了脖子,雅子絕望地大聲嘆了一口氣。自己要被佐竹當作玩具殺掉了,恐怖像是把她帶到了迷惘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出口。雅子對自己一時的疏忽懊悔不已。她向著手電筒的光源怒吼了一聲:「畜生!」

這時,佐竹奇妙地命令她,讓她說「你這下流的混蛋!」

雅子發覺佐竹被過去的什麼東西束縛著,試圖讓過去的某種東西再現。一想到佐竹的心不是為健司事件而是被過去的某種事件牢牢地束縛著,從而對自己產生了固執的復仇念頭,雅子便一味地恐懼。正像她跟彌生說過的,她「惹怒了一個怪物」。

雅子在佐竹的肚子上踢了一腳,從他的手中掙脫出去,一邊向黑暗中逃,一邊在想,就這樣融化到空氣里,永遠隱藏起來,那該多好啊。佐竹的存在,就像是怕黑而啼哭的嬰兒,喚起的是本能的恐怖。但是,黑夜也能喚起超越智慧的不可思議的力量。一種橫在雅子心中某種不自覺的東西,漸漸被佐竹喚醒了。雅子之所以要逃跑,是因為有一個佐竹和另一個不了解的自己的存在。

赤裸的雙腳能感覺到腳下各種各樣的東西,有混凝土的碎片、鐵屑、塑料袋,還有一腳踩上去感覺綿軟而不知何物的垃圾。雅子在手電筒照不到的黑暗處不停地跑來跑去,拚命地尋找著出口。

「雅子,你死了心吧!」

在入口處聽得見佐竹的聲音。

「你休想!」雅子回答。

雖然佐竹沒有立刻回擊,但雅子已覺察到他不單單是為了復仇。她想知道佐竹的真正動機。每當佐竹的聲音震動著潮濕的空氣時,雅子都在想像著佐竹那隱藏在黑暗中的表情。

雅子注意到,佐竹在向自己悄悄靠近。為了不被佐竹發現,雅子向卡車貨運口爬去。那裡也有一座生了銹的捲簾式鐵門。有什麼東西能把它撬開嗎?終於爬到了貨運口的貨台旁。雅子爬上了有八十厘米高的水泥貨台,開始撬那不大的捲簾式鐵門。只要能撬起幾十厘米就能鑽出去。此時,佐竹也閉上了嘴,看熱鬧似的看著這一切,手電筒故意向別處照來照去。為了在佐竹追來之前能逃出去,雅子使勁地撬起鐵門,將頭和胸部鑽出了門外。瞬間嗅到了帶著暗渠里那污泥的臭味的空氣,但雅子卻覺得格外清新。

雅子又被佐竹拖到黑暗的地方。雖然又被毆打,但此時肉體的疼痛已算不了什麼。自由的出口已經在眼前了,卻又被佐竹拖了進來。後悔使雅子神經都疼了起來,她被徹底打垮了。佐竹究竟為什麼只把自己作為襲擊的目標?雅子陷入極度不安的境地。

雅子被綁在冰冷而光滑的不鏽鋼平台上。儘管金屬的表面被自己的肉體溫暖了,但寬大的平台卻迅速將自己的體溫奪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寒冷。雅子不想就這樣將身體凍僵。只要還活著,自己的身體就先要跟這不鏽鋼平台抗爭。雅子扭動著身體,以便放射出熱量。不然,自己的身體說不定會跟這平台一樣凝固了。

佐竹又毆打起雅子的臉來。雅子一邊痛苦地呻吟著,一邊在試圖探尋佐竹眼睛裡是否有一種瘋狂。如果有,自己就妥協。但是,佐竹並沒有瘋狂。他不是在玩遊戲,也不是在玩弄自己,而在試探被毆打的自己是否能湧出強烈的憎恨。雅子發覺,佐竹毆打自己是為了使自己產生對他的強烈憎恨,他在不住地「添火」,等到憎恨沸騰時再把自己殺掉。

佐竹的身體進入自己體內時,雅子心中充滿一種強烈的屈辱感。沒想到時隔幾年的做愛竟是被強姦,並不年輕的自己竟被男人任意玩弄。剛才被和雄擁抱著的時候,自己的感情好不容易被撫慰。想到這,雅子對佐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恨。就像佐竹憎恨作為女人的自己一樣,雅子憎恨起作為男人的佐竹,而交合成了憎恨的源泉。

佐竹已走進他自己的夢境中。雅子意識到在那只有佐竹自己知曉的無涯的夢境中,自己只是一個活人道具而已。從他人的夢境中逃走是徒勞的。與其抗爭,還不如去了解他,並且目前只有了解他這一條路了。不然自己只有無謂的受苦。

雅子想了解使佐竹耿耿於懷的過去。她一邊忍受著重重地壓在身上的佐竹的體重,一邊望著天空,自由就在佐竹脊背的上方。

終於完事了。雅子因悔恨而不加思索地罵了一聲:「變態!」儘管她知道佐竹不是變態,也不是狂人,他只是在強烈地渴求著什麼。如果自己有他渴求的東西……雅子想妥協,因為這樣說不定能撿條性命。

雅子在焦急地等待著太陽射進這廢棄的廠房。那樣溫度會有所提高。她好像已經再也無法忍受這寒冷了。寒氣已使雅子感覺不到疼痛。無論怎麼扭動想讓身體溫暖起來,但身體卻始終不聽使喚地痙攣似的哆嗦著。

太陽如果不能直射進這廢棄的廠房,寒冷的空氣是無法暖和起來的。雅子不想妥協,但她明白這樣會被凍死。雅子強忍著不斷襲來的痙攣,向廢棄廠房的內部環視了一周。完全是一座工廠的殘骸,又宛如一口水泥棺材。想到自己兩年來一直從這裡走過,最後竟要死在這裡,這難道也是命運的安排?出口處的門打開著,可等待自己的難道就是這殘酷的命運?「救救我!」雅子在心裡喊著。她求救的不是良樹,也不是和雄,而是折磨著自己的佐竹。

雅子悄悄回過臉來,她在尋找著佐竹。佐竹在雅子躺著的平台不遠處盤腿而坐,望著哆嗦著的雅子。他並非在欣賞痛苦的雅子,而是在等待著什麼。

他在等待什麼呢?雅子透過昏暗,看著佐竹的臉。佐竹不時地抬頭望望窗戶,他好像也在等待太陽的升起。佐竹也在因寒冷而額抖,但他依然一絲不掛,似乎他並不怕冷。

像是覺察到了雅子的視線,佐竹也向雅子這邊看過來。儘管在昏暗中,但他們能感覺到相互在對視著。佐竹有點煩躁地打著打火機,向雅子這邊照了一下,點燃了香煙。他在探求雅子。雅子也在思考,佐竹在強烈地追求著什麼。等天亮了,佐竹找到他強烈追求的東西時自己就該被殺死了吧?雅子閉上眼睛。

感覺到空氣的流動,雅子睜開了雙眼。她看到佐竹站了起來,從提包里拿出了什麼。是一個黑色的刀鞘,難道是匕首?他要用它來殺死自己嗎?金屬平台的寒氣像銳利的匕首刺向了雅子的體內,剜割內髒的恐怖使她備感寒冷。

太陽終於射進來了。

因寒冷乾燥而毛孔緊閉的皮膚鬆弛了下來。雅子從皮膚的縮脹中感覺到了這一現象。如果再暖和一點,說不定要睡著的。她又想到了佐竹拿出的匕首,自嘲地笑了,沒有用的,自己早晚會被殺掉。

如果是平時,朝陽升起的這個時候,自己正從工廠里趕回家,打開了洗衣機,準備著早餐。太陽再升高一些就該睡覺了。良樹和伸樹對不回家的自己會怎麼想呢?即使自己在這裡被殺死或是逃出去,正像良樹說過的,他們「不會找的」,因為自己離他們已經太遠了。不過,那樣可能會更好,雅子稍稍安心了些。她確實感到自己到了一個離他們很遠的地方。

廠房內已經十分明亮,佐竹向雅子走了過來。

「你就是在這樣的平台上做盒飯吧?」

佐竹有趣地感到雅子就像是放在傳送帶上的食物。雅子極力控制住緊張,她確實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被捆綁著。她想到了盒飯工廠的傳送帶,想到了控制著這傳送帶速度的良惠已經找到了她自己的出口,而自己的出口卻正在被這個男人堵死。

「喂!你是怎樣將屍體大卸八塊的?」

佐竹用他那細長的指尖在雅子的脖子周圍劃著,然後像是要解剖似的,將手指從領下部划到恥骨。本來已凍得刺痛的皮膚,被手一划,感到一種火辣辣的疼痛。雅子出聲地呻吟著。

「你怎麼會想到大卸八塊?當時感覺怎麼樣。」

雅子知道,佐竹是想激起自己對他的憤恨。

「你跟我完全一樣。你也沒有退路了。」

的確,雅子已無路可退。她已經幾次聽到自己身後的關門聲了。在肢解健司的當天,那扇門就關閉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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