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五

良惠來的太是時候了。雅子看著良惠的臉,輕輕舒了一口氣。

在這黑暗的道路上,佐竹說不定會從背後掐住自己的脖子。雅子後怕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她清楚,如果自己當時表現出恐懼,那佐竹一定會襲擊自己的。自己小時候曾經體驗過,只要跟野狗四目而視,那野狗不一定會向自己撲過來,今天的情況也大體相同。太危險了,雅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很顯然,如果那個男人的憎恨達到頂峰的話,就很容易爆發。佐竹正在高興地等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雅子捕捉到了佐竹眼睛裡瞬間閃現的那種對事態的興趣和想玩弄自己的神色。

佐竹正在走向失敗。毫無疑問,是自己的存在,擊中了對方的要害。而自己的心中也有被對方擊中的地方,那便是隱藏在心底的那種情願被佐竹殺死的想法。

肢解健司會換來這種命運,是自己始料不及的。雅子望著前面漆黑一片的廢棄工廠,她覺得那空蕩蕩的建築物,好像是自己黑暗前程的象徵,難道那就是毀滅自己的地方?自己就是為了知道那個地方而在世上活了四十三年?雅子無法讓自己的目光從那廢棄的工廠移開。

「那個人是誰呀?」

良惠吃力地推著自行車,一邊靈活地躲閃著坑坑窪窪,一邊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停車場。

「是保安員。」

雅子簡單地答道。夜色中,佐竹站在像燈塔一樣閃亮的警衛室旁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雅子。他一直站在那裡,專等著雅子的到來。

「真可怕。」

「可怕什麼?」

雅子看著良惠那變得更小的臉龐說。

「不知道,總覺得有點……」

大概是良惠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便沒更多地說什麼。因為是推著自行車走的,所以車燈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到前面幾步遠的地方。

「師傅,你最近怎麼了?」雅子問良惠。自從處理了邦子的屍體,這是雅子第一次見到良惠。

「噢,對不起,家裡出了點事。」良惠似乎是太累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今天依然穿著那件一到冬天就穿上的運動外套。雅子突然想起那件衣服的尼龍里子很薄,似乎馬上就要破了。良惠大概也知道那裡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磨破的。

「什麼事啊?」雅子知道佐竹不會對良惠設什麼圈套,因為他只對自己一個人感興趣。

「哎!美紀離家出走了。在錢到手的那天不見了。我家裡有一個壞榜樣,雖說一直擔心會出這種事,可實在沒想到連這孩子也跑了,真寂寞呀,寂寞得讓人難以忍受。」

雅子默默地聽著,她想,良惠還沒有走出她自己的出口。

「那孩子不知道我們家已經有了二百萬元,她還以為自己不能升學了。真傻啊!人倒霉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呀!」

「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不會回來了。和我那大女兒一樣,一定是讓不正經的男人拐跑了。真是個傻丫頭,真是沒辦法,沒辦法呀!」一路上,良惠不停地反覆說著這些話。她似乎想辯白什麼,但卻聽不出她用什麼理由來辯白。

越過廢棄工廠,經過工廠旁邊那家已經停業的保齡球館和一座民宅後,兩個人來到一條寬闊的馬路上,馬路旁邊是汽車廠那長長的圍牆。從這裡往左拐便是盒飯工廠了。

「要加油幹了!」良惠捶著背伸了伸腰。原來筆直的腰桿,現在顯得有些駝背,看起來有點像老太婆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良惠說。

「什麼最後一次?」

「做盒飯呀。」

「你不想幹了嗎?」

「嗯。不知怎麼搞的,在這裡幹得一點也不帶勁。」

雅子沒敢說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她也打算幹完這個晚班就不幹了。辦完辭職手續,拿回放在和雄那裡的錢和護照,今天晚上如果不出什麼事的話,也許能逃出佐竹的手心。

「想和你多聊一會兒,所以特意從這條路上來的。」

果真如此的話,回家的路上在哪家咖啡店都可以好好地聊嘛。良惠為什麼這樣說?雅子摸不清她的真意。良惠去放自行車的時候,她在外面的樓梯上等著。

這是一個連星星也看不見的黑夜。頭頂上厚厚的雲層重得似乎要垂落下來,但卻讓人感覺不到雲層的存在。雅子有種自己彷彿要被擠碎了的感覺,她抬起頭,看了看壓在自己頭上的盒飯工廠那高大的建築物。

「香取!」

二樓入口的門開了,衛生監督員駒田走了出來。

「有事嗎?」

「吾妻今天來上班了嗎?」

「放自行車去了。」

聽了雅子的話,駒田飛也似的從樓梯上跑下來,手裡依舊拿著除塵滾子。良惠和駒田剛好同時來到樓梯下面。

「吾妻!」駒田急切地說,「快!快回家!」

「怎麼了?怎麼了?」良惠問。

「說是你家裡失火了,剛才來了電話。」

「我知道了。」

良惠的臉上眼看著沒了血色,駒田皺起眉頭,可憐地看著她。

「不管怎麼樣,趕快回去吧!」

「反正也來不及了,不是嗎?」良惠若無其事地說。

「哪能呢,你趕快回去吧!」駒田催促著。相反,良惠倒是慢悠悠地向自行車停車場走去。有幾個計時工來上班了,駒田還要工作,便又上了樓梯。

「駒田,」雅子從他背後問道,「良惠的婆婆怎麼樣了?」

「不太清楚,聽說燒得什麼也沒剩下。」駒田似乎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急匆匆地回車間去了。

雅子一個人在外邊等良惠。像要做好今後面對現實的精神準備似的,良惠過了好長時間才推著自行車走來。雅子盯著良惠顯得有些疲憊的臉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處理後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心煩,所以才來告別的。」

「加人火災保險了嗎?」

「……投了一點點。」

「那麼,你好自為之。」

「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良惠說完,向雅子點了點頭,順著來的路向回走去。良惠的自行車那微弱的燈光漸漸遠去了。雅子目送著良惠的背影,然後眺望著汽車廠的方向。遠方繁華的東京市把夜空染成依稀可見的橘紅色。在迷濛的橘紅色上空,像是烈火竄著火苗熊熊燃燒著。雅子的腦海里浮現出良惠那破舊的房屋。良惠已找到了自己的出口,只要女兒不在家,絕望了的良惠大概是不會有絲毫擔心的。雅子發覺自己暗示要對佐竹復仇的話可能引發了良惠的這種念頭。

這不是等於從背後推了良惠一把嗎?想到這些,雅子久久擺脫不了那可怕的幻影。

過了一會兒,雅子從外面的樓梯上來,走進了車間的大門。駒田看到雅子不禁一楞。

「香取,你沒陪她一起回去?」

「嗯。」

「你們不是好朋友嗎?」駒田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不高興地用滾筒在雅子背上胡亂滾動著。

快到開工的時間了。雅子走進大廳,尋找著和雄的身影。在巴西人扎堆的地方,在更衣室都沒找到他。雅子看了一下出勤卡,和雄今晚好像不上班。雅子不顧駒田的阻擋,穿上鞋向外跑去。

有時世上的一切會突然發生變化,今天晚上大概就是這樣的日子。雅子朝著和雄宿舍的方向,走進了夜幕。

前面佐竹可能在等著自己。雅子像警惕著怪物似的在夜色中摸索前進。向左拐去,路邊零散地坐落著幾戶農家和民宅,再前面就是和雄他們住的簡易公寓了。

抬頭望去,只有和雄住著的二樓上層的那間屋子還亮著燈。為了不驚動別人,雅子攝手攝腳地順著鐵制樓梯上了樓,她敲了敲門,有人用葡萄牙語答應著。門開了,上身穿T恤衫、下身穿牛仔褲的和雄看到雅子,大吃了一驚。電視機里人影晃動,不知在放映著什麼。

「雅子!」

「你一個人?」

「對,我一個人在家。」

和雄把雅子讓進了屋裡。屋裡飄溢著一股不知用哪國香料製造的香水味。窗子前面擺著一張雙層的單人床,日式壁櫥改成了歐式的敞開式。榻榻米上放著合成樹脂面的小方桌。和雄關上了似乎是有關足球比賽的錄像,轉身對雅子說:

「你來取錢了,是嗎?」

「對不起,你今晚能給我取來嗎?我不知道你今晚不上班。」

「我知道了。」

和雄有些擔心地看著雅子的臉。雅子避開她的視線,取出香煙,在屋裡找著煙缸。和雄自己也銜著香煙,把一個用可口可樂易拉罐改制的煙灰缸放到小桌上。

「我馬上就去,你在這裡等一會兒。」

「對不起。」

雅子似乎感到這小小的房間是她唯一安全的地方,她環視了一下房間。與和雄同屋的人大概是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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