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三

電話里那個男人的聲音仍留在耳旁。就在附近,並且就在最近聽到過這種聲音。雅子慌忙站起身來,抓過放在沙發上的羽絨服,把挎包挎在肩上跑出了家門。汽車的發動機還沒有涼下來。

自己已經好幾次與佐竹會過面,雅子確信那就是他,只是沒有確切的證據。

所以,雅子現在要在他還在睡覺的時候去確認一下。

叫佐藤的保安員,如果他就是佐竹,那一切就合乎邏輯了—他能見到邦子,還能在送她的途中交談,而且又能監視自己。為此,保安員這份工作再合適不過了。雅子想起了幾次在停車場里碰到佐藤時的情景:最初,他那手電筒的光在自己臉上停留的時間有點長,那是為了確認自己的臉;在路上正面對視時,佐藤眼裡有明顯的敵意;昨晚,用力抓著自己肩膀的感覺。所有這些都讓雅子有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不會搞錯。但是,這種確信,似乎是只要雅子稍有動搖,就容易被恐怖所代替。那樣的話,雅子就只有匍匐在對方的腳下或者是狼狽逃走。雅子的本意是殺死佐竹,然後安全地逃走。可是,自己恐怕幹不了那種事。幹不了,殺人的事幹不了。但是,也決不能像邦子那樣被他勒死。一種狂躁不安的情緒像要爆發似的,催促雅子用力踩下了油門,車差一點撞到前車的車尾上。

干保安員的佐藤就是佐竹。雅子又想起了佐藤那黯淡的眼神。幾周前做過的惡夢又呈現在眼前。是那個被人從背後摟住脖子、使自己精神恍惚的夢。如果那就是預感的話,雅子心底的某處向一種情願被佐竹殺死的奇怪感情。昨晚,在黑暗的道路上,兩人擦肩而過時,兩人之間產生的那一瞬即逝的磁場,說不定自己已經無意識地感覺到了佐藤就是佐竹。

雅子的車在早晨擁擠的道路上緩慢地行進著。雅子的思緒在過去和未來中穿梭。是主動出擊,還是束手就擒;是先殺了他,還是坐以待斃。「你這個傲慢的女人。」這是佐竹電話里說過的話。不能就這麼完了!一種強烈的憤怒湧上雅子的心頭。現在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在一對一地與佐竹對峙。

穿過熟悉的道路,雅子的車又開回到工廠。來上早班的員工的車幾乎已經停滿了停車場。現在是八點半,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一定還會有車開進來。雅子把車停在去廢棄工廠的路邊上,向警衛值班室走去。保安員已經換成了一位戴眼鏡的老頭兒。老頭兒在狹窄的值班室里,像用舌頭舔報紙似的正在埋頭讀著早報。

「早上好。」

雅子在老保安員的耳邊打著招呼。老保安員沒有說話,透過眼鏡望著雅子那因睡眠不足而充血的眼睛和那失去血色的發青的臉。

「我是在這裡上夜班的,能告訴我下午七點來上班的佐藤的住所嗎?」雅子直截了當地問道。

「啊,是值夜班的佐藤啊。我的班是到下午六點,所以見不到他。你還是和公司打聽一下吧。」

「他是人事科派來的?還是總務科?」

「不,我們不屬於那個系統。給這兒打個電話吧。」

老保安員毫無防備地把做廣告用的名片遞了過來。上面寫著「大和警備保安公司」幾個字。雅子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謝謝了。」

「幹嘛要打聽佐藤的住所?」老保安員默默地笑著問道。

雅子認真地答道:「想跟他交朋友。」

老保安員「哦」了一聲,端詳起雅子來。雅子想自己臉上那種窘迫的表情,不會給老頭留下好印象。可事實正相反,在老頭兒看來,這種表情卻成了戀愛的表現。

「好哇,年輕人真幸福。」

雅子對「年輕」二字哭笑不得。

「這個公司的人肯告訴我嗎?」難子問道。

「你直說豈不更好。」說完老保安員又看起了報紙。

雅子回到車上,用十文字的手機掛通了電話。

「喂,是大和警備保安公司嗎?」

「是,是的。」傳來一個上了歲數的人不緊不慢的聲音。

「我是在三喜食品盒飯工廠工作的城之內邦子啊。在停車場里值夜班的佐藤先生撿到了我丟失的東西,我想當面感謝他。」

「哦,是嗎?」

「能告訴我他的地址和全名嗎?」

「這裡還是家裡?」

「可能的話,告訴我他家裡的地址好嗎?」

「請稍等。」

像是有許多工作人員,工作並太不忙,與為信用金庫的運鈔車服務的保安人員的態度是無法比的。

「佐藤義男,住在小平市T公寓四一二室。」

「多謝了。」

雅子掛斷電話,立刻把汽車內的暖氣打到了最大。沒想到佐竹和邦子住在同一個公寓。這是多麼巧妙、精心設計的圈套啊。雅子對佐竹的周密安排而感到愕然。我們所有的人就像是被轟趕著的魚似的,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佐竹的網。邦子之後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好像暖氣太熱,雅子的額頭冒出了汗珠,可用手一摸,卻感到冰涼。

雅子又挂念起幾周前因吵架而疏遠了的彌生,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雅子又按下了彌生家的電話。

「我是山本。」

話筒中傳來彌生有點裝模作樣的聲音。

「是我呀。」

「哎呀,是雅子啊,好久不見了。」

「有什麼變化嗎?」

「嗯,沒有。照常去保育園接送孩子。可以說悠閑自得,無事可做。」與緊迫的雅子相比,彌生的口氣則從容得多,「怎麼了?」

「沒什麼事就好。」

「不過,今年我們打算回鄉下去。」

「那倒不錯。」

「大家,都好吧?師傅呢?」

「最近沒來上班。」

「哎,真新鮮呀。邦子呢?」

「死了。」

彌生低聲驚叫了一聲,一時說不出話來。雅子一直等著彌生開口。終於,彌生問:「是被殺的嗎?」

「何以見得?」

「我也不知道,只是這麼想。」

彌生在裝糊塗。雅子預感到,彌生那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總之,邦子確實是死了。」

「什麼時候?」

「不清楚。」

「怎麼死的?」

「不知道。我見到的只是屍體。」

至於邦子脖子上那慘不忍睹的寬寬的勒痕,雅子沒有提及。

「你看到她的屍體了?」彌生絕望地說。

「看到了。」

「我說雅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像是發生了大恐慌似的彌生慌亂起來,「你說啊!」

「我們惹怒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怪物。」

「……是被那個人殺的嗎?」

彌生沒有接受剛才的教訓,又說漏了嘴。一說到怪物,彌生似乎馬上領會了似的。雅子深信彌生己經見到過佐竹。

「那個人,你已經知道了?」

彌生沉默了,電話機里傳來了令人心煩的電視綜藝節目的聲音。

「你知道了什麼就直說,這可是大家性命悠關的大事,你明白嗎?」

雅子著急地在車內大聲喊了起來。在彌生沉默的瞬間,雅子氣餒地望著裝滿煙頭的煙缸。終於,彌生開口了:「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那就好。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雅子。」彌生像是要搶雅子的話似的,氣喘吁吁地問道,「你是不是認為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

「我沒那麼認為呀。」

「真的嗎?」

「嗯。」

雅子掛斷了電話。她從來沒認為那是彌生的錯。她想,那說不定是自己惹出來的。但是,她既不打算向朋友認錯,自己也從不後悔。她只是在考慮怎樣突破被堵上了的出口。她明白,這話即使跟朋友們講了,她們誰也不會來幫忙的,雅子也不想向朋友求助。

雅子盯著自己漲著青筋的雙手,終於,她覺得這是她唯一感到溫暖的地方,她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只能相信自己,只有靠自己。車內空氣混濁起來。雅子突然感到睡意難擋,便開著發動機閉上了眼睛。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雅子醒了。周圍的一切沒發生任何變化,通往工廠的道路還靜靜地在那裡。受早晚寒霜的侵襲,道路兩邊的雜草開始變得枯黃。從這裡也能看到被和雄打開的暗渠的蓋子,它宛如一口打開的石棺。再過十個小時,穿著制服的佐竹又會若無其事地走過這條道路。

東大和站前依舊是空蕩蕩的。雜草叢生的待開發地里,風一吹,塵沙飛揚。

像是要舉行什麼活動,溜冰場前有許多穿著各色服裝的小學生列隊站在那裡。

雅子把車停在車站後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然後穿過小學生的隊列,又急忙穿過前邊的道路,拐進了繁華街後面的衚衕。兩邊都是小吃店的路上,扔著許多生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