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口 二

雅子凍得已經不能動了。

確切地說只是她的意識凝固了,運動機能還很正常。她把花冠車斜停在自己的停車位前,然後將車熟練地倒進了車位。可以說比平時還熟練。雅子拉動手剎車,使車子完全停穩後,眼睛向下看著,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她強制著自己不向旁邊看,因為旁邊的車位里停著邦子的高爾夫車。

邦子的死,在工廠里應該說只有自己和良惠知道。但是,停車場里,就像是邦子又按時來上班似的,她的車平穩地停在她自己的車位里。前幾天她的車沒在這裡,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佐竹或者是與殺死邦子有關的人開來的。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恐嚇自己。因為良惠騎自行車上班,不會到這裡來。

佐竹可能會馬上逼近自己,不如就這麼逃走吧。雅子有一種揪心的不安和焦躁,呆在安全的車裡還是在這黑暗的停車場里下車?雅子一時猶豫不決。

今晚,停車場里很吵鬧。入口處停著兩輛白色的大型貨車,那是來拉盒飯的車。兩個戴著白帽子和口罩、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司機在警衛室前,與那個保安員一邊抽著煙一邊談笑著,偶爾傳來他們爽朗的笑聲。

雅子鼓起勇氣下了車,然後圍著邦子的車轉了一圈。停車的方式跟邦子完全一樣,無論是那總是向右偏的毛病,還是前輪不打直就停車的做法,簡直讓雅子覺得邦子還活著,就在工廠的大廳里等著自己。不是自己的這雙手已經把邦子的頭割下來了嗎?雅子把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確信那是千真萬確的。她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雅子抬起了頭。

自己是在如此細緻地觀察邦子嗎?那麼說不定自己也在被誰如此地觀察著。

一想到佐竹那細緻的神經和執拗的復仇心,雅子漸漸覺得恐怖起來。這次是她的運動機能因恐怖而凝固了。腳已不聽使喚,雅子恨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

這時,保安員撇開那兩個司機,忽然把頭轉向了雅子。看到雅子,保安員滿臉堆笑地施了一禮。雅子記得自己曾嚴辭拒絕過他的「護送」,於是裝作嘲弄的樣子,說:「辛苦了。」

這句話就像是潤滑油,雅子的腿能動了。她來到兩個司機和保安員旁邊,直截了當地向保安員問道:「你知道那輛車是誰開來的嗎?」

「哪一輛?」

保安員不緊不慢地問。

「就是那輛綠色的高爾夫車。」雅子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個……」保安員從警衛室里拿出登有車牌號碼的登記冊,用手電筒照著查找起來。

「車主叫城之內邦子。嗯,是上夜班的……」

這些對雅子來說等於廢話,她急不可待地打斷了保安員的話:「沒註明她已經辭職了嗎?」

「啊,是的,註明了,已經六天了呀。真奇怪。」保安員眯縫起眼睛,確認了一下。然後,用手打眼罩向邦子的高爾夫車望去。「奇怪呀,是停在那裡。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又來了?」

「那車是從什麼時候停在那裡的?」

「這個……」保安員與貨車的兩位司機對視了一下:「沒注意呀。我是下午七點開始上班的。」

「從昨天晚上就停在那裡吧。」

貨車司機為了吸煙方便,用手按著鬆脫到下巴的口罩說。

「沒有哇。」

「是嗎?那就隨你想像了。」

面對雅子的斷然否認,司機們有些不快。

「對不起。」

肢解了邦子才只有三天,指尖上的神經,像深深逆向剝開的肉刺,即使是只接觸到空氣都疼痛難忍。雅子強忍著幾乎要跌倒的恐怖,想承認眼前的現實。但是,這種可怕的現實,擊碎了她的神經中樞,使她無法與夢境區別開來。另一個司機向突然安靜下來的雅子問道:「你幹嗎對它那麼在意?」

雅子清醒過來。

「我在想,她己經辭職了,車卻停在這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看到是誰開來的嗎?」

「是什麼時候停在那的我們都不知道,當然就不知道是誰開來的了。」保安員啪啦啪啦地翻著登記冊不耐煩地說。

「說得也對。多謝了。」

說完,雅子向黑暗中的道路走去。突然,她感到一隻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是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

「今晚不送能行嗎?」

保安員站在了身後。胸卡上寫著佐藤兩個字。

「啊……」

「你的臉色很難看呀。」

雅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老實說,她既想讓這個男人送她,又想一個人邊走邊想。保安員笑了。

「上次你說過,一個人走能行,不用操心,拒絕了我,這次我又多嘴了吧?」

「哪裡,那麼,今天請送我一程吧。」

保安員取下掛在脖子上的手電筒,引導著雅子向前走去。雅子回過頭來,她想再確認一下邦子的車是否還在那裡,然後追上保安員向前走去。保安員步子較快,在離雅子幾米遠的前面走著。

「你今天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不要緊吧?」

右側沒有住宅的地方漆黑一團,道路及周圍的建築物都溶進了黑暗中。天空中只能看到幾顆星星發出微弱的光。保安員停了下來,照在腳下的黃色光圈裡的是他那雙黑色而結實的鞋。

「哎……」

雅子也站了下來。她想看看保安員的臉,但他的帽子戴得太低,看不清楚。

「那輛高爾夫車的主人是你的朋友嗎?」

「是啊。」

「她為什麼辭職了?」

他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感覺很舒服。雅子沒有回答,從保安員身邊擦肩而過。

她不想回答有關邦子的話。她發現當自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他在注視著自己。

兩人之間的空氣沉澱著,像有一個強烈的感情磁場。雅子心跳得厲害,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到這裡吧,我一個人能走了,沒間題。」

雅子把堵在胸口的氣呼出,一口氣說完,便跑了起來。保安員默默地站在那裡。佐藤,佐竹,不是很相似嗎?剛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是很有力量的。為什麼要問邦子的事?雅子的思緒混亂起來。她難以揣測自己到底有多大危險。她不知道要相信誰,懷疑誰。她無法抓住這不太和諧的感覺,只顧不住地向前跑。

一直跑到工廠門口,雅子迫不及待地進了更衣室尋找著良惠的影子。良惠沒有來,自從處理了邦子的屍體,就再也沒在工廠見到過她。難道是拿到那筆錢後搬家了?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在大廳里鋪著長長的塑料裝飾板的桌子的一端,雅子一個人坐在那裡。她把從髮網里掉出的頭髮胡亂地塞進工作帽里,思考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雅子點燃了香煙。她想:佐竹也說不定就潛藏在工廠里。她向男職員扎堆的地方漫不經心地望了一眼,沒有她不熟悉的人。她一反常態地不安和焦慮。

雅子拿出電話卡和記事本,用公用電話掛通了十文字的手機。

「啊,是香取呀。」十文字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

「剛才接了一個奇怪的電話,所以我在猶豫接不接這個電話來著。」

能夠嗅到十文字懦弱的氣息。

「是一個什麼樣的電話?」

「我想是那個傢伙。電話里的男人只說了一句話:『下一個就是你。』我知道這是在威脅我,因為我在現場見到過他。太麻煩了!」

「他怎麼會知道你的電話號碼?」

「名片還不是走到哪發到哪。這太簡單了。」

「你沒聽到什麼別的?」

「沒有。因為他打的是我的手機,就怕他在不同的地方打呀。我覺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被監視著。我想遠走他鄉。香取,你多保重。」

「稍等一下,我有事請你幫忙。」

雅子急忙叫住了想要掛斷電話的十文字。

「什麼事?」

「現在,邦子的高爾夫敞篷車停在工廠停車場里。」

「哦?」雅子從他吃驚的語氣中,能夠感覺到十文字恐慌的心情,「為什麼?」

「不清楚。肯定不是邦子開來的,我想只能是佐竹。」雅子壓低了聲音。

「香取,這太危險了。我看你還是趕緊逃走為好。」

「這我知道。我想如果你能去停車場為我看一下,到底是誰把那車開來的,就幫了我大忙了。」

「我想一定是那傢伙。」

「能幫我看一下他住在哪裡嗎?」

「對不起,你還是饒了我吧。」

已經一心想逃的十文字,只考慮自己的安危。為了使十文字平靜下來,雅子暫且讓他六點過後在德尼姿的晝夜營業店等著自己。

因打電話耽擱了上班時間。雅子急忙刷了自己的出勤卡,向一層的車間跑去。

已經有近百人為了趕午夜十二點開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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